日子像厨房那口大锅里的温水,不冷不热地熬着。秋禾渐渐摸清了厨房院的脉络,也习惯了赵嬷嬷雷声大雨点小的嗓门,也慢慢地适应了别人叫她“秋禾”。她想名字并没什么要紧的,有饭吃,有地方睡,好好活着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时间长了,她发现赵嬷嬷虽然刻薄,但并非时时盯着每一个人。只要把分内的活计干得利索,不出大错,偶尔偷片刻闲,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前提是别撞在她心情不好的枪口上。
厨房是王府里消息最杂最碎的地方。各院的丫鬟婆子来取饭食,等着的功夫,难免凑在一起嚼几句舌根。主子们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心情如何,哪个院又得了赏,哪个院挨了训,甚至哪个小厮和丫鬟偷偷瞧对了眼,都能成为这烟火气里的佐料。
秋禾谨记着“少说”的规矩,大部分时间像个闷嘴葫芦,只埋头干活。但她那双耳朵,却像最灵敏的兔子,时刻支棱着。
她知道了老夫人喜欢清淡,但偶尔会馋一口家乡的腌渍小菜;林侧妃注重保养,每日的燕窝炖品绝不能马虎;世子爷似乎身体不太好,常用药膳;二少爷喜欢鲜甜的时令果子;三小姐最近在学绣花,心情时好时坏……这些信息像零散的珠子,她默默记在心里,虽不知有什么用,但总觉得多知道一点没坏处。
这日午后,厨房里稍微清闲了些。赵嬷嬷被上头叫去回事,几个婆子凑在角落里边摘菜边闲磕牙。秋禾正在刷洗一口大锅,锅底糊着厚厚的油垢,刷得她胳膊发酸。
“……听说了没?昨儿夜里,西角门那边闹腾了半宿。”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咋没听说,好像说是抓到了一个偷溜出去的小子?是外院马厩那边的?”另一个接话。
“可不是嘛!说是家里老娘病重,想偷偷出去瞧一眼,结果回来晚了,被巡夜的抓个正着!”
“哎呦,这可是犯了府里的大忌讳!私出府门!如今侧妃娘娘正抓着规矩严管呢,撞枪口上了!”
“啧啧,可怜见的,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撵出去都是轻的!”
“撵出去?我看悬!刘管家亲自处理的,直接捆了关柴房里了,说是要重重地办,杀鸡儆猴呢!”
“唉,这年头……也是没法子……”
婆子们唏嘘一阵,话题又转到了别的上面。
秋禾刷锅的动作慢了下来。西角门?马厩的小子?她想起自己进来时走的那个侧门,还有门外那个眼神像看货物的兵丁。私自出府,后果这么严重?她心里暗暗记下,这条线,是绝对不能碰的红线。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体面些的丫鬟进来催要一碟点心,说是林侧妃屋里的。等着点心装盒的功夫,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略带抱怨地低声对另一个说:“……真是的,库房那边越来越抠搜了。娘娘想用那匹云霞锦给三小姐做件夏衣,那边居然回话说数量对不上,要查旧账,让等两天。分明就是刁难!”
另一个小丫鬟附和:“就是,谁不知道库房的李管事是……是那边的人。”她含糊了一下,没指名道姓,但两个丫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哼,瞧着吧,有他们好看的时候。娘娘心里记着呢……”
点心装好,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又恢复了恭敬谨慎的模样,袅袅婷婷地走了。
秋禾垂下眼,继续用力刷锅。云霞锦?库房?李管事?那边的人?这些词在她心里过了一遍,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泛起些许模糊的涟漪。她不懂这些,但能感觉到这平静府邸下的暗流涌动。
看来,这王府里,不只是主子分等级,下人之间也各有山头,暗地里较着劲呢。林侧妃掌家,似乎也不是那么顺风顺水。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过来了。厨房里闲聊的婆子们立刻噤声,各自散开,假装忙碌起来。
秋禾也赶紧低下头,把刷锅的动静弄得哗哗响。
进来的是刘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婆子,穿着藏青色的比甲,脸色严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
赵嬷嬷闻讯赶紧从里面小跑出来,脸上堆着笑:“刘嬷嬷,您怎么得空过来了?这位是……”
刘嬷嬷面无表情:“这位是针线房上的管事,秦嬷嬷。她那边丢了一支顶重要的珠花,银托子嵌着小米珠的,问了一圈没人见,想着各处都问问,尤其是……这些日子新进人的地方。”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厨房院里几个低等丫鬟,最后在秋禾身上停顿了一瞬。
秋禾心里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锅刷。针线房?珠花?她立刻想起刚进府时,在哪个院子里听到的模糊争吵和捡到的那根不起眼的旧珠花。那珠花她后来用破布包了,塞在枕头底下角落里。
秦嬷嬷的声音冷硬:“那珠花虽不是顶值钱,却是宫里早年赏下来的式样,是有体面的。谁要是看见了,或是……不小心捡着了,交出来,嬷嬷我既往不咎。若是藏着掖着,等查出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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