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妮儿?”贺娘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云妮儿猛地回过神,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贺……贺娘子?真的是您?您怎么……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慌忙侧身让开,“快!快请进来!”
贺娘子踏进小院,目光迅速扫过这方小小的天地。院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垒着几个陶盆,种着些常见的香草,檐下挂着风干的橘皮和艾草,石阶旁甚至还辟了一小块地,种着几株青葱。一切都透着女主人勤勉、认真过日子的气息。
“您坐,您快坐。”云妮儿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擦院中的石凳,又急着要去倒水。
“别忙了,好孩子。”贺娘子拉住她的手腕,触手温热,带着面粉的细腻感。她仔细端详着云妮儿,眼眶也湿润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瘦了,也黑了点儿,但这精神头,比在府里时足多了,人也更显挺拔了。”她语气里的欣慰与怜爱交织,几乎要满溢出来。
云妮儿听着这熟悉的、带着关切的话语,鼻尖一酸,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反手握住贺娘子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泣音的低唤:“贺娘子……我、我挺好的……”
云妮儿引着贺娘子在院中石凳坐下,自己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对面,仍是仰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贺娘子,仿佛生怕眼前之人是镜花水月,一眨眼便消失了。她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您快坐,我给您沏茶,是才买的茉莉香片,您以前……”
话未说完,她猛地想起什么,匆匆起身:“您等等!”说着便快步进了旁边充作厨房的小屋,不多时,端出一个白瓷碟子,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块浅碧色、形如银杏叶的小点心,边缘透着些许酥脆的金黄,看着便觉清爽。
“您尝尝这个,”云妮儿将碟子放在石桌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徒弟给师傅试味般的紧张,“这是我新试的,用了新茶磨的粉,掺了点绿豆蓉,减了糖和油,想着夏日快到了,做些清口不腻的。”
贺娘子看着那精巧别致的点心,再抬眼看看云妮儿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她依言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点心外皮极酥,内馅绵密清甜,茶香与豆香融合得恰到好处,确实如她所说,甜而不腻,满口余香。
“好,真好。”贺娘子细细品了,放下剩下的半块,看着云妮儿,目光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这手艺,比在府里时更灵透了。不止是味道,是这份处处为食客着想的心意,难得。”她环顾这虽小却充满生机的小院,叹道:“当初你要离开,我心中虽万般不舍,却也明白,那四方天地,是牢笼也是枷锁。如今见你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京城立住了脚,把日子过得这般有滋有味,我是真替你高兴。”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回忆的怅惘:“每次看着小厨房的灶台,就忍不住惦念你一个人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
云妮儿听着这暖融融、带着真心疼惜的话语,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些忍不住。她低下头,用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石桌的纹理,轻声道:“刚开始是难些……租房、找原料、应对官面上的琐事,都摸不着头绪,好在……都过来了。”
“你呀,是个有主意的。”贺娘子语气里带着嗔怪,更多的却是骄傲,“如今看来,你这是走对了。”她目光落在云妮儿那双虽细致保养,仍能看出劳作痕迹的手上,心中微涩,却也知道,这是她选择的路,是她凭自己双手挣来的踏实。
“当年若不是您和珊瑚姑娘暗中照拂,教我认字、学看账,在我被刁难时替我周旋,我怕是早就在那深宅大院里熬干了心血,更别提有勇气出来了。”云妮儿抬起头,目光诚挚,“那些道理,那些本事,那些经历才是让我能走到今天的根基。”
暮色渐沉,天边的橘红转为瑰丽的绛紫,给小院披上一层静谧的纱衣。两人就着清茶与点心,絮絮地说着别后情形。贺娘子略提了提王府里几位旧识的近况,谁家儿子有了出息,谁又被放了出去配了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云妮儿也捡了出府以来的没那么沉重的事来说,比如有挑剔的老饕成了常客,比如有新主顾谈合作等等。
大多时候,是贺娘子在问,在听。
“平日里可还顺心?有没有人欺负你是个女子,独自经营?”
“吃穿用度可还够?瞧着你清减了些。”
“夜里门户要关紧,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也不能大意。”
一句句,一声声,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关切,却像温水流过云妮儿的心田。这些琐碎的叮咛,是她离开王府后,再未曾听过的。
直到坊间传来隐约的梆子声,提示着时辰已晚,贺娘子才惊觉,连忙起身:“瞧我,说得忘了时辰,府里落钥前必得回去的。”
云妮儿心中不舍,却也知规矩,连忙起身,将早已包好的几样点心塞到贺娘子手里,除了新试的茶点,还有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几样:“您带着,路上吃,或者……给府上的姐妹们分分。”
贺娘子没有推辞,接过那沉甸甸的油纸包,握在手里。依依不舍嘱咐了几句,然后拉着云妮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好好过日子!你这里,我认得路了,得了空,再来看你。”
云妮儿重重点头,站在门边,目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提着点心,步履匆匆却依旧沉稳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夜色笼罩下来,小院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晚风拂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云妮儿关上门,背靠着微凉的门板,故人重逢,知晓在那深深庭院之中,仍有人真心为她担忧,更会为她如今的安稳欣慰,云妮儿此刻心中被一种饱胀而温热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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