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点心铺的生死根本上不了朝堂之上,但太子元澈在御前力陈此案疑点重重,指出物证来源不明、刑部审讯手段酷烈、口供乃屈打成招,但在那份“亲笔供状”和“内务府管事太监亲眼起获的赃物”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显得无力。陛下惊愕,他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在他面前如此,而且仅仅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点心铺老板,于是派暗探查证后发现此罪妇之前竟然救过元澈,遂明白了缘由。最终,陛下权衡再三,下达了旨意:贺云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非特赦永世不得返京。念在其主动认罪,未攀扯他人,其家人免于连坐,然“云记”即刻查封,贺家上下驱逐出京,永不得于京城经营。
这已是太子元澈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他保住了云妮儿的性命,也勉强护住了她的家人,但“云妮儿”这个曾经在京城崭露头角的招牌,连同它主人的尊严,已被彻底碾碎。
行刑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倾盆大雨。京城北门外的官道旁,挤满了喜欢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云妮儿穿着一身肮脏的赭色囚衣,脖颈上套着沉重的木枷,手腕脚踝都锁着粗黑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沉闷声响。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昔日清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连日的酷刑和精神的摧残,已让她形销骨立。
押解的差官是两个面色冷硬的中年汉子,不时不耐烦地推搡她一下,呵斥她走快些。
在人群的边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骡车。贺父贺母被雨妮儿和泽兰搀扶着,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望着女儿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音,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贺安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珊瑚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没有哭,只是定定地看着云妮儿,眼神复杂。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些干净的衣物和一点散碎银两,是她所能筹到的全部。
云妮儿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与家人一一对视。看到母亲的样子,她的心如同被凌迟。看到雨妮儿和泽兰红肿的双眼,她愧疚难当。看到贺安那强忍泪水的模样,她更是痛彻心扉。最后,她的目光与珊瑚相遇。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珊瑚,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请替我照顾好他们。
珊瑚读懂了她眼中的嘱托,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快走!磨蹭什么!”差官不耐烦地又推了她一把。
云妮儿踉跄一步,铁链哗啦作响。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亲人,然后,她转过身,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未知北疆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从京城挣扎而出的一点微光,终究敌不过权势的倾轧,回归于荒芜的“泥土”。
而在距离流放队伍不远不近的后方,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布衣、戴着宽檐斗笠、牵着匹瘦马的行商,也默默踏上了同样的路途。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偶尔抬起时,才能窥见那双沉静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痛楚与杀意的眼眸——正是崇烨。
殿下给他的密令只有一句:“护她周全,北疆亦如是。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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