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无形的压力,像水银一样沉重,从四面八方挤压着陈老六的神经。
他不再是那个坐在巷口藤椅上,用一根旱烟就能指点江山的土皇帝。
藤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烟杆也冷了,烟丝的焦糊味被一种更原始的气息所取代——狗毛的腥臊和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恐惧与颓败的馊味。
他唯一的慰藉,只剩下那条名叫“大黄”的土狗。
这只狗是他从狗崽子养大的,是他权势的活体见证,是他呼来喝去从无二话的忠实臣子。
如今,当所有租客的眼神都变得闪躲和诡异时,只有大黄还温顺地趴在他脚边。
他整日抱着它,将脸埋在它那身脏兮兮的毛里,仿佛只有这具温热的、绝对服从的躯体,才能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言辙隔着窗户,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
在大黄的头顶,【忠犬】和【认主不二】两个词条依旧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但在这光芒之下,是它因长期挨打而瑟缩的眼神,是它被陈老六粗暴地搂抱时,肌肉下意识的僵硬。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言辙的脑海:动物比人更简单,它们的行为逻辑更依赖于本能和重复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
它们的“词条”,也因此更加原始、更加……脆弱。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安居里万籁俱寂,只有几声虫鸣和远处模糊的犬吠。
一道黑影如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正是言辙。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潜到院子角落的狗窝旁。
大黄警觉地抬起头,但在看清是言辙后,只是低呜了一声,又重新趴下。
它认得这个年轻人,他从不打它,身上也没有那种令它恐惧的暴戾气息。
言辙蹲下身,将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大黄头顶那枚【忠犬】词条。
他要做的,不是删除,而是覆盖。
一个全新的概念,在他的意念中被反复锻造、凝实——【见陈老六则生厌】。
这个过程远比他修改人类的概念要艰难数倍。
动物的意识原始而混沌,缺少复杂的逻辑作为锚点,强行植入一个与“本能”相悖的概念,如同在奔腾的河流中筑起一座堤坝。
言辙的太阳穴如战鼓般擂动起来,一股温热的铁锈味从鼻腔深处涌出,顺着人中滑落。
他抬手一抹,指尖是刺眼的鲜红。
但他没有停下,眼神反而更加锐利。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词条,精神力如烙铁,一次又一次地将新的概念灼烧上去。
终于,【忠犬】的光芒彻底黯淡,被一层灰蒙蒙的【见陈老六则生厌】所覆盖。
言辙喘着粗气,感觉大脑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条件反射需要强化。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狗食盆,指尖微动,一个全新的词条无声地烙印在了那粗糙的陶盆之上——【曾被毒害】。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然退回自己的房间,像一阵风,来过,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天清晨,陈老六像往常一样,揣着满腹的阴郁和不安走出房门。
他需要大黄的陪伴,需要那种绝对的忠诚来确认自己并未被全世界抛弃。
“大黄,过来!”他粗声喊道。
然而,趴在窝里的大黄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摇着尾巴扑过来,反而猛地站起身,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尾巴死死夹在两腿之间,背毛都竖了起来。
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不再是怯懦和顺从,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与敌意。
陈老六愣住了,心头一颤:“你……你这是咋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摸它的头。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狗头的瞬间,大黄猛地向前一窜,张开嘴,不是亲昵的舔舐,而是凶狠地一口,尖利的犬牙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腿!
“你个畜生!”陈老六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一脚踹了过去。
大黄哀鸣一声,松开嘴,连滚带爬地逃到了院子的最远处,对着他狂吠不止,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警告。
陈老六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裤腿和上面残留的狗涎,一股比昨日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狗……这狗是他从小养到大的,打过骂过,但它从未、从未敢对他露出一丝獠牙!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铅灰色的阴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
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是不是……是不是我真的得罪了哪路神仙?”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在安居里传遍了。
“听说了吗?陈老六家的狗都反了,把他裤子都给咬烂了!”
“哎哟,那可是条老狗了,最是忠心不过,怎么会咬主人?肯定是陈老六坏事做绝,遭报应了,连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下午,阿彪带着两个手下慢悠悠地晃进巷子收保护费。
路过陈老六家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院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老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陈老六,听说你连自家狗都镇不住了?连狗都反你,你还想从这巷子里收什么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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