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徽州的山脊线上,像是被水墨淡淡地扫过一层。
那株曾顶着雪绒破土的嫩芽,如今已舒展出三片新叶,叶片边缘泛着一层油润的紫光,在清晨的薄雾里,像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
谢云亭每天清晨都会来到这里,如同赴一个无言的约会。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急于用系统去分析土壤的酸碱,或是勘破茶叶的成分。
他只是静静地蹲下,指尖轻触湿润的泥土,感受那份带着凉意的生机。
他来这里,不只为看茶,更是为了听声。
风从山的那一头吹来,卷着山下梯田里传来的声音。
那是云记新收的学徒们在晨读,清脆的童音里偶有迟疑和错漏,却像山涧的溪水,有着最本真的活力。
“先生问:何谓信?”
“弟子曰:焚劣种,是为信。”
“先生问:何谓根?”
“弟子曰:根在土中……亦在人心……”
稚嫩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一遍又一遍。
谢云亭闭上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笑。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掌心微微一热,仿佛有一声极轻的低语在心底响起,不是冰冷的数据,也非严谨的分析,倒像这片土地在他掌心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东家!东家!出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山顶的宁静。
阿粪桶那壮硕的身影从山道上奔了上来,他满脸是汗,黝黑的脸膛上写满了焦急。
作为云记农事上的头把交椅,也是当年第一个响应焚种、第一个获得护土奖的茶农,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懂挑粪的汉子,可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当年面对绝收时还要慌乱。
“慢点说,天塌不下来。”谢云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平稳如常。
阿粪桶喘匀了气,急声道:“是婺源!婺源那边几个年轻的焙工,都是咱们联营社里送去学艺的好苗子,他们……他们嫌咱们那个‘地下焙房’太费人力,挖地道、铺竹管,慢得像绣花!他们自己捣鼓着搭了个铁皮棚子,弄来一台烧柴油的鼓风机,说是用热风对着吹,一个时辰就能烘干一大筐鲜叶,又快又省力!”
他说着,语气里透出压抑不住的忧虑和气愤:“这还不是最气的!他们还说……还说咱们那个火漆‘茶引’是老古董,是顽固不化的象征!说什么这个时代,扫一下铁牌子上的码,比什么信誉都快!他们……”
“他们试过了吗?”谢云亭打断了他,目光依旧望着那株嫩芽,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阿粪桶一愣,点点头:“试了!已经焙了两批出来了!我昨天连夜赶过去看,那茶叶闻着香是香,可那香气飘在面上,浮得很!我让老师傅泡了一壶,茶汤涩得刮舌头,根本没有回甘!”
“那就让他们再烧一炉。”谢云亭终于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阿粪桶,“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用他们的新法子,再烧一炉最好的。明天,我亲自过去喝。”
阿粪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谢云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下山传话去了。
次日,婺源石门村。
联营社最大的那间祠堂,被临时改成了审评室。
祠堂外,新搭的铁皮棚子还散发着一股铁皮和柴油混合的怪味,旁边那台笨重的鼓风机像一头沉默的钢铁怪兽。
祠堂内,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谢云亭就坐在正中的八仙桌旁。
他面前,三只白瓷审评杯一字排开。
他的左手边,是小顺子,如今的他早已褪去青涩,一身剪裁合体的灰色长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正一丝不苟地记录着什么,神情严肃。
右手边,则是沈二嫂,她环抱双臂,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六名来自不同县的老茶师,被请来坐在两侧,他们是徽州茶界最懂“味道”的舌头。
而祠堂的角落里,站着五六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他们就是这场“革新”的发起者。
他们穿着干净的工装,眼神里有不服,有紧张,也有对权威的挑战,却终究不敢直视谢云亭的眼睛。
谢云亭没有说一句开场白,只是对小顺子点了点头。
小顺子起身,将三份用密码编号的茶样,分别注入滚水。
第一份,是村里老师傅用传统地窑,以松柴文火慢焙了十二个时辰的茶。
第二份,是青年们用铁棚鼓风机,热风快烘一个时辰的茶。
第三份,则是前两种工艺的混合体。
第一轮,闻香。
快烘茶的香气最为霸道,一股浓郁的焦糖香混着花香扑鼻而来,瞬间就压过了另外两杯。
一位性急的老茶师忍不住赞道:“香!够劲!”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得意。
谢云亭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只是轻轻一嗅,便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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