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握着粗瓷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这就是活生生的土地兼并!利用权势,断水毁苗,逼人破产,强取豪夺!奏本上轻飘飘的“投献”二字,背后竟是如此血淋淋的现实。
“可知这庄头背后,是哪位贵人的关系?”朱厚照问道,心中已有猜测。
张永低声道:“奴婢查过,这崔黄口皇庄,名义上属仁寿宫(张太后)名下…实际管事的是黄庄头,据说是寿宁侯府荐来的人。”
果然牵扯到张氏外戚。朱厚照心中冷笑,太后母家,国之至亲,行事却如此酷烈,与民争利至此!
他沉吟片刻,没有选择立刻亮明身份干预。打草惊蛇并非上策,且容易将自己置于与太后直接冲突的境地。
“记下这王老实,还有这庄头。”他对张永吩咐道,“回头让刘…让下面的人,暗中查清所有细节,收集人证物证。”
他要的不是惩治一个庄头,而是要借此案,作为一个突破口,将来在整顿庄田时,拥有确凿的靶子和舆论优势。
又在茶寮坐了片刻,听了些庄客、附近农民的零星抱怨,多是关于租税沉重、胥吏盘剥、生活艰难之语。
朱厚照默默听着,心中那份基于现代记忆的认知,与眼前这大明中叶“盛世”时期农业帝国的残酷现实,不断碰撞、融合。
离开茶寮,他们未再深入皇庄,转而折向附近另一个以普通民户为主的村落。
村中景象更为破败,土墙茅屋,人畜杂居。
时近中午,偶见炊烟,却多是稀粥野菜的味道。
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神浑浊,满脸深刻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艰辛。
朱厚照试图与一位老人交谈,询问赋税、徭役情况。
老人起初戒备,见他们不像胥吏,才嗫嚅着说了几句,无非是“皇粮国税不敢少”、“里甲催逼紧”、“日子难过”之类的老生常谈,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奈与麻木,却让朱厚照心头沉重。
他前世主政地方,也曾深入贫困山区,但那种贫困与眼前这种制度性、普遍性的赤贫,仍有本质区别。
这是一种缺乏希望、世代循环的困苦。
微服私访的第一日,就在这种沉重的心情中度过。
傍晚时分,一行人寻了固安县县城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房间内,油灯如豆。朱厚照凭窗而立,望着窗外县城稀疏的灯火,久久无言。
宫内的暖阁、精致的膳食、繁复的礼仪、朝堂的争论…与白日所见,仿若两个世界。
“公子,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赶路。”张永轻声提醒。
“张永,”朱厚照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沉,“你说,这天下,像王老实、像今日村里那样的百姓,有多少?”
张永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奴婢…奴婢不敢妄言。但想必…不在少数。”
“不在少数…”朱厚照重复了一句,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某种决心却更加坚定,“朕…我知道了。”
这一日的所见所闻,比他批阅一个月奏本获得的触动更深。
他更加确信,自己的道路没有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但改革的决心,不可动摇。
这大明天下,光靠紫禁城内的权术平衡是救不了的,必须将目光投向这宫墙之外,这广袤而苦难的民间。
夜,还很长。而他的微服之行,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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