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的将令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勇字营”中激起层层涟漪。
变阵的旗号在灼热的空气中翻飞,鼓角声为之一变,从沉稳的节奏转为急促的进攻号令。
整个军阵开始以一种略显生疏却异常坚定的姿态流动起来。
左翼的弩手们迅速脱离主阵,在队官的低喝声中,呈散兵线快速向那片看似平静的缓坡棱线运动,他们背负强弩,腰佩短刃,动作迅捷而沉默,如同贴地疾行的猎豹。
与此同时,那支数量不多、却装备了军中最好战马与鞍具的骑兵预备队,在骁骑尉的带领下,并未直接冲向洼地,而是借助地形起伏和前方步卒的掩护,迂回向缓坡的侧翼,马蹄包裹着厚布,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声响,如同一道暗流,悄然涌动。
中军和右翼的部队则开始向右后方梯次配置,阵型收缩,如同攥紧的拳头,准备应对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压力。
这一切的调动,都基于那张来自参谋帐的薄薄指令笺,基于张秀才那个大胆至极的判断。
演武场内外,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左翼那片区域。观阅台上,低语声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首辅刘健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次辅李东阳微微眯起了眼睛,成国公朱辅身体前倾,手按在了膝盖上。
英国公张懋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保定侯梁玺脸上的冷笑稍稍收敛,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端坐中央的朱厚照,目光平静地扫过正在机动的“勇字营”各部,最终落在那座小小的参谋帐上。
他能想象到,此刻帐内那些年轻人是何等的紧张与专注。
这套他亲手勾勒的“体系”,正在接受最无情的检验。
时间,在烈日和沙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
“呜——嗡——!”
低沉的牛角号声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从缓坡之后的洼地里炸响!
声音未落,一片沉闷如雷的蹄声便轰然传来,由远及近,迅速放大,仿佛要将大地都踏裂!
来了!
就在下一刹那,伴随着冲天的烟尘,一支人数约在两百左右的精锐重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洼地的出口处汹涌而出!
人马皆披重甲,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长长的马槊平端,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目标直指“勇字营”因变阵而略显薄弱的左翼与中军结合部!其冲锋的威势,让整个演武场都为之震颤!
“果然!”观阅台上,不知是谁失声低呼。
若“勇字营”仍按原计划部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侧翼致命一击,阵型极有可能被瞬间撕裂,导致全线崩溃!
然而,现实是——
“弩手!放!”
几乎在重骑冲出洼地,速度尚未完全提起的瞬间,已经运动到棱线后的“勇字营”弩手队官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嘣!嘣!嘣——!”
一片令人牙酸的弩弦震响瞬间覆盖了马蹄声!早已蓄势待发的弩手们,根本无需精细瞄准,对着洼地出口那片狭窄的区域,进行了三轮极其迅速的覆盖式齐射!密集的弩矢(去除了金属箭头的演练用矢,但涂有朱砂)如同飞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劈头盖脸地砸进了重骑兵的冲锋队列之中!
冲锋的“蓝军”重骑显然没有料到会在此处遭遇如此精准而猛烈的远程打击。
尽管铠甲提供了防护,但按照演练规则,被朱砂矢“命中”要害或坐骑者,需立刻退出战斗。
霎时间,冲锋的锋矢阵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者不下数十骑,整齐的队形顿时混乱不堪,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好!”观阅台上,英国公张懋忍不住低喝一声,重重一拍栏杆。
几位兵部老尚书也纷纷颔首。
但这还未结束!
就在重骑陷入混乱,速度陡降,试图重新整队的短暂间隙——
“骑兵!突击!”
迂回至侧翼的“勇字营”骑兵预备队,在骁骑尉的带领下,如同终于亮出獠牙的猛虎,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们没有选择与重骑正面冲撞,而是极其刁钻地斜刺里杀出,利用速度优势,狠狠凿向重骑混乱的侧后方!
木制的训练长枪(枪头包裹厚布蘸有石灰)借着马速,凶狠地“刺入”那些因减速和转向而暴露侧翼的“蓝军”重骑。
更多的重骑在规则下被迫“阵亡”或失去战斗力。
这支“蓝军”寄予厚望的杀手锏,尚未真正触及“勇字营”的主阵,便已损失近半,陷入了步兵弩箭与骑兵反冲击的前后夹击之中,进退维谷!
战场形势,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发生了惊天逆转!
“勇字营”阵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士气大振!
而原本负责正面袭扰的“蓝军”游骑,见主攻方向受挫,一时间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袭扰的力度明显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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