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袁崇焕心中更是一沉。缓?刚才雷霆震怒,现在“神色已缓”?这变化莫测,比直斥其非更让人心慌意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臣……遵旨。请公公稍待,容我整肃仪容。”
“督师请便。”王承恩垂手退开两步。
这时,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祖大寿快步走了过来,手已按在了佩刀上,声音低沉:“抚台?何事?”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王承恩。
袁崇焕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无事。陛下召见问话。我去去就回。营中……一切照旧。”
祖大寿眉头紧锁,盯着袁崇焕走向大帐的背影,又看了看静立一旁的王承恩,按在刀柄上的手,终究没有松开。
“那个....袁....那个爱卿啊....朕刚刚...那个...就是...”
乾清宫内,朱由检看着下方垂首肃立、脸色依旧灰白的袁崇焕,刚才在肚子里演练了好几遍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个……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那个……爱卿啊……”
袁崇焕身体绷得更紧了,头垂得更低,等待着不知是雷霆还是冰雹。
“朕刚刚……那个……” 朱由检觉得脸上有点烧,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袁崇焕,“就是……呃……”
他“这个”、“那个”地支吾了半天,大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袁崇焕的心悬在半空,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朱由检像是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似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饿了吧?一路赶来辛苦……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
袁崇焕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皇帝在说反话?是嫌他吃得多?还是……新的羞辱方式?
王承恩侍立在御座旁,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差点失控的表情。皇爷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前脚骂得人魂飞魄散,后脚就要同桌吃饭?这比直接下旨申饬还让人摸不着头脑!
“陛……陛下?” 袁崇焕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茬。拒绝?那是抗旨。答应?跟刚骂自己是猪的皇帝同桌吃饭?这饭……怕不是断头饭?
朱由检说完那句“一起吃饭”,自己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懊恼地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声音带着点强撑的“和蔼”:“嗯……对,吃饭。王大伴,传膳!快!朕……朕与袁爱卿,共进午膳!”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几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的尴尬和荒谬。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的惊涛骇浪,尽量平稳地应道:“奴婢……遵旨。” 他转身时,忍不住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脸色由灰白转向惊疑不定、甚至带着点恐慌的袁崇焕。
这顿饭,怕是要噎死个人。王承恩心里默默想着,脚下不敢耽搁,快步去安排这顿注定食不下咽的“御膳吾吾了大半天,这个那个了很久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末了末了来了一句。
精致的菜肴摆在御案上,朱由检食不知味,只觉得每一口都噎得慌。他看着对面正襟危坐、几乎只敢用筷子尖碰碰碗边米饭的袁崇焕,心里那点后悔又冒了出来,鼓足勇气想打破这要命的沉默。
“呃……那个……” 他努力挤出个笑容,声音干巴巴的,“爱卿……家里……还好吧?”
袁崇焕立刻放下筷子,垂首恭敬道:“回陛下,臣家中老小俱安,劳陛下垂问。”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无事啊!” 朱由检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无事好!无事就好!这兵荒马乱的,家里没事就是最大的福气!呵呵……”
笑声突兀地响起,又尴尬地卡在半空。朱由检自己都觉得这“呵呵”干得像枯树皮。大写的尴尬明晃晃地刻在他脸上,连侍立一旁的王承恩都忍不住悄悄别开了眼。
饭还得硬着头皮吃,安抚……也还得继续。朱由检搜肠刮肚,试图找个不那么生硬的话题。电光火石间,某个模糊的记忆碎片蹦了出来——好像……好像有个挺有名的武侠小说?主角叫啥来着?袁……袁什么志?对!袁承志!他爹不就是袁崇焕吗?
仿佛找到了救命良方,朱由检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对了!爱卿……朕听闻,你……是否有个儿子,叫……叫袁承志啊?”
“……”
空气瞬间凝固了。
袁崇焕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错愕、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陛……陛下何出此言?臣……臣家中只有二女,并无……并无子嗣啊!陛下这是……?”
他完全懵了,皇帝怎么会突然问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难道是暗示他后继无人?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意?这比之前的雷霆怒骂更让他心胆俱寒。
“没……没有啊?”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完了,又搞砸了!武侠小说害死人啊!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懊悔和更深的无力感。
“哦哦哦……” 他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慌乱地重新拿起筷子,胡乱夹起一箸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朕……朕可能记错了……吃饭……吃饭……”
袁崇焕看着皇帝那近乎狼狈的样子,再听着那语无伦次的“吃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顿饭,每一息都像在滚钉板。他重新低下头,盯着碗里那几粒没动过的、晶莹的御米,只觉得它们像一颗颗冰冷的铅弹,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王承恩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顿饭,怕是要吃到地老天荒……或者,谁先被这诡异的气氛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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