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每到夜晚奶奶也总是这般,在灯影之外的炕梢边默默守护着她。苏寒记得,那时也是灯光晕染着静谧的夜,奶奶从不言累。那时的苏寒总以为,奶奶是闲来无事才坐在那里。如今,在灯影摇曳中,那熟悉的轮廓与黑暗中无声的守候,竟和前世记忆中的身影如此重合,仿佛前世今生,都凝固在了这间小屋的灯影里。
“奶奶,您怎么还不歇着?”苏寒轻问。奶奶只微微侧了侧脸,声音柔软地几乎融化在灯影里:“你写你的,我看着你写踏实。”又指着炕沿边一只碗,“喝点水,吃了它吧,别饿着。”苏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碗里已盛着一碗凉白开水,旁边还放着一片混合面的膜片。
苏寒轻轻起身,喝水吃着膜片,目光却凝驻在暗影里奶奶的侧影上。那沉静的姿态如一棵扎根在黑夜里的老树,无声无息却枝繁叶茂。她心中蓦地一疼,前尘往事奔涌而出——原来自己,竟是奶奶亲手从人生的荒芜里拾掇起来的一粒种子。
她的降临,原本是不被期待的欢欣。母亲拖着前夫留下的三个女儿改嫁,又为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生下苏寒和弟弟后,早已耗尽心力。当苏寒在土炕上呱呱坠地时,母亲疲惫的叹息几乎盖过了婴儿的啼哭。而父亲,年过不惑才得女,初时的喜悦很快被日子的重担磨得粗粝,只留下沉沉的叹息。只有奶奶,默默上前,用一床洗得发软的旧布,裹起这团无人认领的新生骨肉。
从此,苏寒便长在了奶奶的背上、臂弯里、衣襟间。那间熏黑的土屋,便是她整个童年被奶奶体温熨贴过的襁褓。多少个夜晚,奶奶舀起温热的米汤,一勺一勺吹凉了,才小心送进她口中。那汤水的滋味,是苏寒生命最初的甘霖,滋润着她摇摇晃晃的成长。多少个夜晚,苏寒因最怕猫头鹰的嚎叫,奶奶便用粗糙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哼着不成调的古老歌谣,掩盖着院外大树上猫头鹰的哼唱,那含糊的尾音消融在深沉的黑暗里,成了苏寒灵魂深处最安稳的摇篮曲。
苏寒的目光重新落在灯影之外那尊沉默的轮廓上。昏黄的灯光只吝啬地勾勒出奶奶瘦削的侧影,仿佛一道无声的堤岸,稳稳地替她抵御着身外世界的风浪。苏寒鼻尖酸涩得厉害,她终于彻底领悟:原来,在自己生命深处那条无形的脐带,从未真正剪断过。它不在那个生下她的女人身上。而是深深系在奶奶身上——系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系在那无声凝望的浑浊目光里;系在这灯光边缘静默如山的守护中……
她放下碗,悄无声息地挪到炕梢边,依偎着奶奶坐下。轻轻握起奶奶搁在膝上枯瘦的手,那掌心的纹路粗粝如树皮,却蕴藏着足以温暖整个生命长河的体温。苏寒将头轻轻靠在那瘦削的肩上,像藤蔓终于寻回了它扎根的树。
灯光还在无声地跳跃,光影在土墙上微微晃动。奶奶依旧静默如初,只有布满褶皱的眼角,在苏寒靠近的刹那,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如同静谧湖面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在灯火与黑暗交界的混沌地带,奶奶无声地坐成了她生命的基石。这沉默的陪伴并非虚空,它如大地般沉厚,稳稳托住了苏寒每一次蹒跚的脚步;每一回无助的坠落。奶奶的爱是深埋于黑暗的根,不炫耀枝叶的繁茂,却以最坚韧的方式,源源不断地向苏寒输送着活命的养料——这无言的守候,便是苏寒得以向光生长的全部土壤。
这静默的根系在时间深处蔓延,比血缘更古老,比言语更坚定。奶奶以脊背为桥梁,以沉默为舟楫,终将怀中这一株无名的幼苗,稳稳渡向了属于自己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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