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攥着磨得发亮的柴刀往村西头走时,日头正卡在灰蒙蒙的云层里,像块浸了水的脏棉絮。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他缩了缩脖子,骂了句“这鬼天气”,脚底下却没停——村西那片老柳林,是他今天的目标。
说起来,王老三不是不知道那片柳林的忌讳。
上了年纪的人都念叨,村西的老柳树不能动。那些柳树长得邪性,树干歪歪扭扭,枝桠像枯瘦的手爪,就算是大夏天,林子里也总飘着股子化不开的凉气。更邪乎的是老人们嘴里的“柳仙”——他们说,这片柳林里住着位修行的柳仙,护着林子,也护着村子,谁要是敢动柳树上的一根枝子,准没好下场。
可王老三不信这个。
他是个外来户,十年前跟着媳妇落户到这王家村,听村里老人讲这些“柳仙显灵”的故事,只当是哄小孩的瞎话。再说了,他现在实在没办法了——媳妇生娃大出血,在镇上的卫生院躺了三天,天天催着交医药费,家里的锅都快揭不开了,哪还有闲心管什么柳仙不柳仙的?
村西头的老柳林挨着河沟,雪下得比别处厚,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踝。王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林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林子里静得邪门,连风声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空荡荡地撞在树干上,又弹回来,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定了定神,举着柴刀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老柳树长得密,棵棵都有几十年的光景,树干粗的得两人合抱。王老三挑了棵相对细些的,估摸着能锯成几根像样的椽子,拿去镇上的木材铺换点钱,先给媳妇交上医药费。
“柳仙啊柳仙,对不住了。”他嘴里胡乱念叨着,算是打了招呼,“我也是没办法,等我缓过这阵子,给你烧柱高香。”
说完,他抡起柴刀就朝柳树砍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柴刀砍进树干里,溅起几片碎木屑。奇怪的是,这柳树看着干巴巴的,树干却硬得很,王老三砍了三四下,才在树上砍出个浅浅的豁口。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树干裂开的地方,没流出寻常树木的汁液,反倒渗出几滴暗红的液体,黏糊糊的,像血。
王老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邪门了。”他嘀咕了一句,可一想到卫生院里的媳妇和刚出生的娃,又咬了咬牙——管它什么红的黑的,有钱救命才是真的。他蹲下身,拿出随身携带的锯子,顺着柴刀砍出的豁口,开始往下锯。
锯子摩擦树干,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瘆人。王老三气得满头大汗,雪落在他的额头上,瞬间就化了。不知锯了多久,他听见“咔嚓”一声,那棵老柳树终于拦腰断了,巨大的树冠“轰隆”一声砸在雪地里,扬起一片雪雾。
就在柳树倒下的那一刻,王老三清楚地听见,林子里好像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又像是呻吟,细细的,飘飘的,顺着风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猛地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往四周看。林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些歪歪扭扭的柳树,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听错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自我安慰了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他顾不上多想,赶紧用柴刀把柳树枝桠砍掉,把树干截成几段,又找了根绳子捆结实,打算明天一早扛去镇上卖。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擦黑了,雪也下得更大了,他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地往家赶,没注意到,那些被他砍断的柳树枝桠上,正慢慢渗出更多暗红的液体,在雪地里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红。
王老三回到家时,媳妇还没醒,娃在襁褓里睡得正香。他把今天砍来的柳木堆在院子角落,简单吃了点剩饭,就倒在炕边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总做噩梦。梦里全是那片老柳林,那些歪歪扭扭的柳树变成了一个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伸着枯瘦的手抓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还我……还我……”
第二天一早,王老三被冻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起身去扛柳木,忽然觉得左手手腕一阵钻心的疼。他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昨天砍树时被树枝划破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肿了起来,红得发紫,上面还起了一串密密麻麻的小水泡,看着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奇怪,昨天也没碰到毒虫啊。”他皱着眉,找了点草药捣碎了敷上,可那疼痛不但没减轻,反倒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麻。
他心里有点发慌,但还是没往柳仙身上想,只当是不小心染了什么怪病。他咬着牙,把截好的柳木扛在肩上,就往镇上去。
木材铺的老板看了柳木,夸了句“料子不错”,给了他不少钱。王老三拿着钱,先去卫生院给媳妇交了医药费,又买了点吃的,才慢悠悠地往家走。这时候,他手腕上的红肿已经蔓延到了胳膊肘,疼得他直抽冷气,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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