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淑毓醒来后,看向隔壁囚室,景行的呼吸比昨夜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游丝。
但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哗啦——哐当!”
刺耳的铁链碰撞声和牢门开启的巨响,粗暴地撕裂了死寂。
几名身着皂衣、面容冷硬的狱吏手持水火棍闯了进来,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安淑毓母子,最后落在依旧昏迷的景行身上。
“威远侯府余孽,景行、安氏及其子景睿,接旨!”
为首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狱吏展开一张公文,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酷,
“罪臣景毅,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已于狱中畏罪自尽!其子景行,难辞其咎!今上仁德,念其祖上微功,免其死罪!着褫夺景行一切功名官职,抄没家产,与其妻安氏、其子景睿,即刻发配凉州戍边,永世不得归京!钦此——!”
安淑毓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绝望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悲愤。
她抱着锦年的手收紧了,指节泛白。
锦年被惊醒,茫然地看着周围凶神恶煞的陌生人,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
“别哭!”安淑毓立刻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儿子的小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锦年乖,不怕,娘在。”
她抬起头,看向那狱吏,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和一丝强装的镇定:“罪妇……接旨。”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的机会。
三皇子一党显然急于将威远侯府彻底钉死,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这“仁德”的流放,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处决,让景家血脉在苦寒之地无声无息地消磨殆尽。
“带走!”山羊胡狱吏不耐烦地一挥手。
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冲进景行的囚室,粗暴地将他架了起来。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后背狰狞的伤口,昏迷中的景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轻点!他还有伤!”安淑毓失声喊道,下意识地想冲过去。
“闭嘴!”一个狱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中的水火棍威胁性地晃了晃。
安淑毓立刻噤声,将锦年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眼睁睁看着景行被拖出囚室,沉重的铁链重新锁住他的手脚。
那曾经挺直如松的脊梁,此刻无力地弯曲着,狼狈不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抱着锦年,沉默地跟在后面。
沉重的生铁大门再次开启,久违却并不刺眼的天光涌进来,反而晃得人眼睛发疼。
诏狱外,停着几辆破旧得快要散架的囚车。
景行被像扔麻袋一样丢进其中一辆。
安淑毓抱着锦年,也被推搡着上了另一辆。
囚车吱嘎作响,缓缓驶动。
京城巍峨的城墙在视线中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像一座巨大冰冷的墓碑,把他们过往的一切都彻底隔绝。
安淑毓搂着儿子,透过粗木栅栏的缝隙,最后望了一眼埋葬了她短暂侯府生涯的方向,眼中无波无澜,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死寂。
京郊,景氏祖坟
秋风吹过松柏,带着股肃杀的凉意,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几座高大的石马石翁仲沉默地矗立着,守护着这片象征景氏百年荣光的沉眠之地。
李忠像尊石像,隐在一棵巨大柏树的阴影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短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通往祖坟的那条小路,焦灼和紧张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里一点点熬过去。
终于!远处传来车轱辘碾过土路的辘辘声,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吆喝。
来了!
李忠精神一振,身体绷得更紧,朝身后浓密的灌木丛飞快地做了个手势。
林文、林武兄弟和三位气息沉凝的老侍卫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聚拢过来,眼神锐利如刀。
只见一辆蒙着破草席的平板牛车,慢吞吞地驶入祖坟范围,由两个穿着普通衙役衣服、满脸晦气的汉子赶着。
车上就一口薄皮白茬的简陋棺材。
“呸!真他娘的晦气!跑这么远就为埋个死囚!”一个瘦高个狱吏骂骂咧咧跳下车,对着棺材啐了一口。
“少啰嗦,赶紧挖坑埋了拉倒!上头交代了,草草埋了算完,连碑都不让立!”另一个矮胖的狱吏不耐烦地催促,从车上抽出两把破铁锹。
两人显然极不情愿,草草选了块远离景氏主墓区的偏僻角落,骂骂咧咧开始挖坑。
动作粗鲁敷衍,挖出的土随手扔得到处都是。
李忠等人屏住呼吸,在暗处死死盯着。那口薄皮棺材,像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口。
坑挖得很浅,勉强能放下棺材。
两个狱吏合力把棺材推进坑里,胡乱填了几锹土,用脚踩实了,又象征性地丢了些枯枝烂叶盖在上面,然后像甩掉了什么烫手山芋,爬上牛车,骂骂咧咧地驱车离开,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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