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行驶在返回深水湾的路上,车内与车外仿佛两个世界。隔绝了宴会的喧嚣与浮华,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后座上的两人淹没。
魏友泉松开勒得他有些呼吸不畅的领带,闭上眼,将头重重地靠在柔软的头枕上。高强度应酬和神经紧绷后的虚脱感袭来,让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平日里锐利冰冷的线条,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竟显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和倦怠。
苏晚同样褪去了宴会上所有得体优雅的面具,她靠在另一侧车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如同星河倒悬般的城市灯火。脸颊因长时间保持微笑而有些僵硬酸痛,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揉按着。眼神空洞,失去了焦点,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场耗尽心力演出抽空了。
车厢内暖气充足,但深夜的寒意似乎无孔不入。苏晚只穿着那件单薄的宝蓝色礼服裙,裸露的胳膊和肩颈感受到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这是一个微小而不自觉的取暖动作。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假寐的魏友泉透过微阖的眼缝捕捉到了。他看到她在黑暗中微微瑟缩的肩膀,像一只受冻的鸟儿。
沉默在车厢里持续蔓延,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几分钟后,魏友泉忽然动了。他睁开眼,坐直身体,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言语,直接动手解开了自己西装外套的扣子。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
然后,在苏晚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伸长手臂,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古龙水气息的昂贵西装外套,直接、甚至有些粗鲁地披在了苏晚单薄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温暖让苏晚身体猛地一僵,彻底从放空状态中惊醒。她诧异地转过头,看向魏友泉。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完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迅速移开的目光。
魏友泉却已经重新靠回头枕,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他无意识下的行为。只留下硬邦邦的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什么:“别感冒了,麻烦。”
这语气,依旧是惯有的、带着嫌弃和不耐烦的口吻。若在平时,苏晚只会觉得刺耳。但在此刻,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身心俱疲的战役后,在这寂静无声的车厢里,这句硬邦邦的话,听在耳中,却奇异地转化成了一种极其别扭、却又无法忽视的……关心。
苏晚愣住了。肩上传来的、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包裹。那温度并不炽热,却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寒意,也仿佛……熨帖了她心底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她心中最深处那道由恨意和算计筑成的堤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微不足道的温暖,撬开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下意识地、轻轻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衣襟,将那份温暖更紧地包裹住自己。良久,她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谢谢。”
魏友泉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但他置于身侧的手,指节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的心同样不平静。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维护面子”和“利益合作”的范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下意识行为。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柔软,厌恶自己会对这个他本该恨之入骨的女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但奇怪的是,在厌恶之余,他并没有感到预期中的后悔。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尴尬、微妙、却又莫名舒缓的气氛,取代了之前的冰冷和疲惫。
车子无声地滑入深水湾魏宅的车道,最终平稳停下。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深夜冰凉的空气涌入,让两人精神微微一振。
魏友泉率先下车,但他罕见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大步离开,而是站在车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待。苏晚拢了拢肩上依旧披着的西装外套,也跟着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大宅。佣人早已等候,但见主人神色疲惫,只是恭敬地问候后便悄然退下。一路无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理石走廊上回响。然而,这沉默的气氛,与以往那种充满敌意和隔阂的死寂已然截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经历了共同奋战后的微妙联系,在无声中流淌。
走到主卧门口,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经历了车上那短暂却石破天惊的微妙时刻,再次单独面对这扇象征着他们扭曲关系的房门,心情都有些异样的复杂。那些刻意维持的冷漠和算计,在极度的疲惫和方才那不经意的温暖之后,似乎都暂时褪去了锋芒。
魏友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驱散某种不该存在的情绪。他转过身,看向站在身侧的苏晚。走廊壁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脸上,褪去了宴会上的明艳,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和安静。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缓和:“今晚,”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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