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杂役院的鼾声、梦呓声、还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大通铺上,挤满了为生计奔波、麻木沉睡的杂役。而在最潮湿、最寒冷的墙角铺位,林凡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在黑暗中睁得极大,毫无睡意。
体内那股熟悉的、代表生命流逝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胸口憋闷,呼吸艰难,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缓慢,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能就在今晚,可能就在天明之前。
回去等消息?
林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绝望的弧度。那不过是侍卫一句虚伪的安抚,是压垮他百年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不在乎他的生死,掌门女帝更不会在乎。他就像路边的一棵野草,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像蝼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凭什么他百年辛劳,换不来一丝怜悯?哪怕是最低等的妖兽,临死前也会发出不甘的嘶吼!
一股压抑了百年的怨气,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不公的愤懑,如同火山般在他枯竭的胸膛里猛烈积聚、翻腾。那口支撑他多活了十年的不甘之气,在这一刻被点燃,化作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横竖是死!
死在这肮脏的通铺上,和死在掌门寝宫前,有什么区别?前者是卑微的湮灭,后者,至少还能溅起一点微末的尘埃,还能发出最后一声质问!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压过了对宗门规矩的恐惧,压过了对侍卫威严的忌惮。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支配了他。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缓慢而僵硬,生怕惊动了旁人。同铺的杂役睡得正沉,无人察觉这个将死之人的异动。
他摸索着,将怀里那颗带着体温的益气丹塞进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的暖流散开,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让他恢复了一点气力。这微不足道的药力,或许就是他完成最后疯狂的唯一依仗。
他穿上那件最厚实(却依旧单薄)的杂役服,拄着那根陪伴他几十年的秃毛扫帚——这既是工具,此刻也成了拐杖。然后,他像一道幽灵,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杂役院,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夜间的初圣宗,守卫比白日森严数倍。但对于一个在宗门最底层摸爬滚打了一百三十年、对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的老杂役来说,并非全无漏洞。更何况,谁会去严密防范一个炼气一层、即将老死、毫无威胁的杂役呢?
林凡避开有照明法阵的主路,专挑那些阴暗、偏僻、连巡逻弟子都懒得走的小径。他对宗门各处的换岗时间、巡逻路线,甚至某些年久失修、禁制略有松动的角落,都一清二楚。百年杂役生涯,他清扫过宗门的每一个地方,这种“无用”的经验,在此刻成了他最大的依仗。
寒风如刀,刮在他脸上、身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太多的寒冷。体内那股回光返照般的气力支撑着他,而那股熊熊燃烧的愤懑之火,更是让他浑身滚烫。
云渺峰的石阶在夜色中蜿蜒向上,如同通往天际。林凡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攀登。他的脚步依旧虚浮,身体依旧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骇人的光芒。
途中,他几次险些力竭摔倒,都靠着扫帚支撑和顽强的意志力稳住了身形。他停下来,大口喘息,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但他没有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再次踏上云渺峰顶的白玉广场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此时的寝宫,在晨曦的微光中更显巍峨神秘,七彩流光缓缓流转,强大的禁制波动令人心悸。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过。
林凡知道,硬闯禁制是死路一条。他的目标,是寝宫侧面,一个专供杂役进出、负责运送垃圾、清洗物品的“贱役通道”。这个通道也有禁制,但相对薄弱,而且他百年来的清洁工作,让他对这里禁制的某些细微规律有所了解——比如,在每日黎明前,负责维护此处禁制的阵法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能量波动周期,威力会降到最低。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屏住呼吸,靠在广场边缘的栏杆阴影里,死死盯着那个不起眼的侧门。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又开始模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来了!
就在天际那丝白光即将扩大的瞬间,侧门处的禁制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就是现在!
林凡用尽最后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侧门猛冲过去。他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将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全部灌注到双腿,同时将扫帚横在身前,试图抵挡可能存在的反噬。
“嗡——”
一声轻微的震响。禁制的光芒扫过他的身体,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和麻痹感,但他竟然真的……穿了过来!或许是禁制正处于最弱之时,或许是他这炼气一层的修为实在太低,引动的反噬也弱,又或许是那根看似普通的扫帚,在百年灵气浸润下,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抵消了部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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