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一丝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棂,悄无声息地漫入林栖阁的内室,盛长梧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高烧退去后的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头脑却异常清明。
他发现自己被父母一左一右地护在中间,父亲盛纮靠着床柱,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是昨夜守得辛苦。
另一侧的母亲林噙霜侧身向着自己,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被角上,呼吸均匀,睡颜恬静,带着一丝疲惫的苍白,却完好无损,与梦中那血淋淋的景象判若云泥。
他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睁着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纹样。
昨日高烧他梦见了前世,梦中,她不再是受尽宠爱、聪慧过人的盛家三公子,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盛家四姑娘。
场景模糊又扭曲,在汴京城盛家的祠堂前院,她看见她的阿娘——林噙霜,被人粗暴地按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往日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
周围站着许多人,有面色铁青的盛纮,有一脸冰冷漠然的盛老太太,还有……虽然模糊却能感受到快意的盛明兰。
“打!给我狠狠地打!”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
板子重重落下,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令人齿寒,林噙霜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刺破了梦境,一声接着一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鲜红的血,迅速浸透了她素色的衣裙,在那月白的布料上晕开一大片、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红。
盛长梧在梦中疯狂地嘶喊、挣扎,想要扑过去挡住那些落下的板子,想要抱住浑身是血的母亲,可她就像被无形的壁垒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
那板子不知落了多久,直到林噙霜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痛苦的呻吟,最后彻底没了声息,像一具破布娃娃般瘫软在那里,身下是一片狼藉的血污。
然后,她看见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怜惜地拖起奄奄一息的林噙霜,像拖一件垃圾般,将她拖出了盛家大门,扔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颠簸着,驶向荒凉偏僻的庄子……
画面猛地一转,是一间阴暗潮湿的破屋。林噙霜孤零零地躺在一张硬板床上,面色灰败,气息奄奄,身上简单的粗布衣衫下隐约还能看到凝固的血迹和狰狞的伤痕。
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漏风的屋顶,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仔细听,似乎是“墨儿……我的墨儿……要好好活着……”
然后,那点微弱的光,在她眼中彻底熄灭了。
“不——!阿娘——!”
盛长梧在心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股巨大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心疼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碾碎!
“那不是梦” 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清晰地诉说。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前世的阿娘,最终经历的结局,是他未能看见,却真切发生过的……
前世,她只知道母亲被送到了庄子上,不久便郁郁而终,她只感受到了失去依靠的恐慌和怨恨,却从未亲眼见过母亲被如此残酷地对待,被如此决绝地抛弃!
而今,这场高烧仿佛是一个契机,将那些被时空掩埋的、最血淋淋的真相,强行塞进了他的脑海。
门外传来冬荣压低却清晰的声音:“主君,时辰不早了,该起了,仔细误了上值的时辰。”
这声音惊醒了浅眠的盛纮和林噙霜。盛纮猛地睁开眼,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林噙霜则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身边儿子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并未再次发热,她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实处,长长舒了口气。
盛长梧也适时地“醒”了过来,睁开清澈的眼睛,看着身旁的父母,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些许病后虚弱却无比治愈的笑容,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比昨日有力了许多:“爹爹,阿娘,早。”
盛纮见儿子精神好转,心下宽慰,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嗯,早。梧哥儿乖,烧退了就好。但药还得按时吃,这样才能好利索,知道吗?”
盛长梧乖巧地点头:“梧儿知道,谢谢爹爹关心。”
盛纮起身,自有丫鬟上前伺候洗漱。林噙霜也连忙起身,仔细地帮盛长梧穿戴整齐,牵着他一起去洗漱。
洗漱完毕,早膳已在小厅摆好,多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林噙霜将盛长梧抱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亲自端起一碗温热的蔬菜粥,一勺一勺仔细吹凉了喂他,间或喂上一口嫩滑的鸡蛋羹。
待盛长梧用完早饭,周雪娘恰时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走了进来。此时盛纮已用完膳,见状便对林噙霜道:“霜儿,你先用饭吧,药给我,我来喂梧哥儿。”
他从周雪娘手中接过药碗,坐到儿子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哄道:“梧哥儿,来,乖乖把药喝了。良药苦口,喝了病才能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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