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国是被疼醒的。
不是伤口的锐痛,是脑袋里像塞进了两团互相撕咬的乱麻,每根神经都在抽痛。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苍蝇的振翅还是炮弹的余音。
“水……”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那声音陌生又熟悉——是强子的童声,却裹着一层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带着烟嗓的疲惫。
一只粗粝的手托起他的后颈,陶碗的边缘磕在他牙床上,带着点土腥味的凉水滑进喉咙。他贪婪地吞咽着,水流过之处,像有冰锥在刮擦火烧的食道。
“慢点喝,娃。”还是那个下巴带疤的声音,温和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你烧得厉害,刚退下去点。”
王卫国终于掀开了一条眼缝。
映入眼帘的是土坯墙,墙顶糊着的报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印着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字样被烟火熏得发黑。屋顶是漏着光的茅草,几缕阳光斜斜地射下来,在空气中扬起无数尘埃。他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灰布军装,布料粗糙得磨皮肤。
“这是……哪儿?”他又开口,这次听清了,声音里有两个重叠的调子——八岁孩童的稚嫩,和另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的沙哑。
“张家凹临时医疗点。”下巴带疤的男人蹲在炕边,正用一块破布蘸着凉水擦他的额头,“俺叫李石头,武工队的。是王队长把你从地窖里抱出来的。”
王卫国的脑子又是一阵剧痛。
地窖、火光、母亲的哭喊、陌生的记忆碎片……像被人用搅屎棍狠狠搅了一通。他看见自己站在高楼大厦的阴影里,手里攥着印着“王卫国”名字的身份证,背后是轰鸣的挖掘机;又看见自己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强子娘用粗布手帕给他擦鼻涕,说“强子要快快长大,跟你爹一样当英雄”。
这两个画面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我叫强子”,还是“我是王卫国”。
他记得自己是个刚毕业的工程监理,在工地上跟钢筋水泥打交道,那天晚上加班到十点,抬头看见一颗特别亮的流星,还许了个“涨工资”的愿。再睁眼,就在那个黑黢黢的地窖里,成了个饿得发昏的八岁娃。
“这不是梦……”他喃喃自语,指尖掐了一把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比工地上被钢管砸到轻点儿,但真实得可怕。
李石头咧嘴笑了,疤在脸上扯出个古怪的弧度:“当然不是梦。你命大,全村就活下来你一个。王队长说,要不是你躲在地窖里,这会儿早跟你爹娘一样……”他没说下去,挠了挠头,把陶碗往旁边的矮凳上一放,“不说这个,你好好养着。等病好了,跟我们回主力部队。”
“王队长?”王卫国抓住了这个名字,记忆里那个抱着他冲出火海的身影慢慢清晰——那人穿着跟李石头一样的灰布军装,却比李石头挺拔,眼神像腊月的冰,冷得发亮。
“就是救你的人,王破军队长。”李石头往门外努了努嘴,“他去后山采药了,说你烧得蹊跷,普通草药压不住。”
王卫国转过头,看向门口。
门外是个不大的院子,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草药,几个穿着同款灰布军装的伤员正坐在石头上晒太阳,有人缺了胳膊,有人缠着绷带,却都在低声说笑,手里还剥着野栗子。院门口的老枣树下,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给伤员们缝补衣服,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很认真。
阳光很暖,风里飘着草药和泥土的味道,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鸡鸣。如果忽略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这场景像极了他爷爷相册里的老照片——宁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贫瘠。
“1942年……”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年份,历史课本上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日军的“五一扫荡”、晋察冀根据地的反扫荡、地道战、麻雀战……这些曾经印在纸上的词语,现在成了他要亲手触摸的现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瘦得像根柴火棍,指关节突出,掌心还有磨出来的茧子——是强子爬树掏鸟窝、帮大人干农活留下的。这双手,跟他那双常年握图纸、磨出老茧的手,天差地别。
“操。”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声音还是童声,却带着成年人的暴躁。
李石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小娃子还会说脏话?跟你爹学的吧?你爹王老实可是个斯文人,就是脾气倔,去年为了护村里的粮,跟鬼子拼了……”
王卫国的心猛地一揪。
属于强子的记忆涌上来:爹是个木匠,会在家具上雕牡丹,夜里却会偷偷拿出藏在房梁上的步枪,用布一遍遍擦。有次他半夜醒来,听见爹跟娘说:“武工队缺人手,我想去。”娘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原来……爹已经不在了。
还有娘。那个把他推进地窖、自己被拖走的身影,成了强子记忆里最后一抹血色。王卫国的眼眶突然发热,不是他的情绪,是强子残留的意识在哭——那是八岁孩子失去母亲的、撕心裂肺的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奋斗在激情岁月请大家收藏:(m.zjsw.org)奋斗在激情岁月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