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他猛地睁开眼,扑到稻草堆前,双手飞快地扒开积雪。稻草下,一块蓝色的布料露了出来,边角被撕得破烂,上面沾着黑褐色的血迹,却依旧能看清角落那半朵绣得饱满的报春梅——花瓣边缘的针脚带着倾斜,那是母亲右手食指的小疤造成的,她绣每一朵花,都会在第三片花瓣上多一道回针。
王卫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抽出来,展开——布料中央,用暗红色的线绣着两个字,虽然被血迹晕得模糊,却能一眼认出是“卫国”。“卫”字的竖钩带着他记了十几年的倾斜,“国”字的方框里,还留着母亲当年不小心扎错的一针,形成一个小小的“点”——那是他七岁时,趴在母亲腿上看她绣帕子,故意捣乱碰了她的手造成的,母亲当时还笑着说“这针错得好,像国字里藏了颗星星”。
“娘……”眼泪突然砸在“国”字的小“点”上,融化了上面的积雪。他把帕子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布料上残留的、属于母亲的微弱温度,仿佛下一秒,母亲就会像以前一样,用这块帕子擦去他的眼泪,说“强子是男子汉,不能哭”。可现在,帕子上的血迹已经发黑,边缘的布料被冻得发硬,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柔软——这是母亲用生命留下的最后念想,是她在实验室里,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拼尽全力护住的牵挂。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老周踉跄着扑到结满冰碴的土坑边,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帕子边缘。暗红梅花在惨白雪地上洇开,像凝固的血痂,“跟俺媳妇的帕子一样……都是用命护着的东西……”他突然像被抽去脊梁般瘫倒在雪地里,粗布手套沾满冻土,双手捂住沟壑纵横的脸,呜咽声混着北风碎成冰碴,“俺对不起她……没保护好她……”
王卫国喉间泛起铁锈味,攥着帕子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绣线早已被岁月磨得发毛的“卫国”二字,此刻正贪婪吮吸着他掌心新绽的血珠,与母亲残留的暗红痕迹缓缓交融。记忆如倒灌的冰水漫过神经——实验室铁架上漂浮的福尔马林罐里,那些被剥去眼皮仍圆睁的眼球;铁笼深处蜷缩的孩童尸体,睫毛上还挂着未融的冰晶;老张最后的笑,嘴角的血泡随着呼吸咕嘟作响,却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军号……母亲拼死护住的,哪里是什么手帕?那分明是被侵略者碾碎的尊严,是用血肉筑起的最后防线。
“走!”他突然暴喝一声,惊飞了树梢的寒鸦。冻僵的手指机械地将帕子折成四方,塞进贴着心口的暗袋。棉袄夹层的粗布摩挲着疤痕,恍惚间竟像幼时母亲拍他入睡的力道。他凝视着土坑中泛着诡异蓝光的玻璃碎片,那是日军遗落的“活体实验”废料,远处战士们正用刺刀削断结冰的草茎,为无名遗体编织简易担架。风雪掠过他的睫毛,将帕子的重量一寸寸刻进骨头——这不是布,是母亲最后的军令状,是要他带着千万冤魂的呐喊,在这片焦土上踏出重生的路。
回到据点时,周司令正对着摇曳的油灯,枯槁的手指反复丈量地图上的等高线。实验记录本摊在膝头,泛黄纸页上的日文标注被煤油灯烤得蜷曲变形。他抬头望见王卫国通红的眼眶,目光扫过青年微微隆起的衣襟,沉默着递过卷边的军用地图:“松井健带着生化样本往东南逃窜,想借道锦州转运东京。咱们下午就追,你要是累了,就留在后方……”
“俺跟你们一起去。”王卫国抢过地图,冻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在纸上晕开暗红斑点,“这帕子,得让松井健跪在万人坑前看个清楚——他欠下的血债,要用关东军的命来填!”话音未落,寒气裹挟着雪粒撞开门扉,王破军裹着褪色道袍闯进来,北斗七星铜簪在掌心焐得发烫。
“师父临终前说,‘念想能护人’。”王破军将铜簪塞进他掌心,星纹在跳动的烛火下流转,“那年俺揣着《玄真子兵要》逃出道观,追兵的马蹄声就在身后,是这簪子硌着心口,让俺想起师父说的‘人在道在’……”他突然住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未说出口的话。
正午的雪势渐歇,惨白日光刺破云层。战士们围坐在弹药箱旁,就着融化的雪水啃咬冻硬的炒面。王卫国解开干粮袋,发现母亲临行前塞的炒黄豆早已发馊,却仍珍重地包进油纸。他牵着战马伫立在据点门口,灰扑扑的了望塔在雪幕中影影绰绰,实验室的尖顶宛如狰狞的兽角。抬手触碰心口的帕子,又握紧沁着体温的铜簪,寒风卷着细雪灌进衣领时,他恍惚听见母亲在说:“咱中国人的骨头,是冻不碎的。”一声唿哨划破长空,他飞身上马,马蹄踏碎满地冰晶,扬起的雪雾中,复仇的旗帜猎猎作响。
“出发!”周司令的命令在雪野里回荡。战马嘶鸣着冲向东南,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王卫国伏在马背上,寒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光——松井健,你跑不掉了;731的罪行,也瞒不住了。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只要母亲的手帕还在,他就会一直追下去,直到把侵略者赶出这片土地,直到“卫国”二字,能真正护得家国平安。
身后的乱葬岗渐渐远了,雪地里的血迹被新雪覆盖,却盖不住那些无声的呐喊,盖不住同胞们的牺牲,更盖不住他们这代人,用生命和信念点燃的、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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