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扇门后,那个即将出现的、被他视为最重要工具的少年天子——朱祁镇。一个渴望建功立业、证明自己、却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年轻人。这样的皇帝,最好控制。只要顺着他的心意,满足他那不切实际的英雄梦,就能将他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亲征瓦剌?多么愚蠢而又美妙的计划。那将是皇帝的灾难,但也将是他王振,彻底清洗朝堂、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的绝佳机会。
思绪辗转间,他已站定在丹陛之上,深吸一口气,将丹田之气运至喉间。那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皇上驾到——!”
“哗啦——”
如同潮水退去,又如同麦浪被狂风压倒,广场上数百名官员,无论品级高低,无论心思各异,都在这一瞬间整齐划一地撩袍跪倒,山呼万岁。动作之迅捷,声音之洪亮,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
在“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年仅二十二岁的正统皇帝朱祁镇,身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出奉天门,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他努力挺直了尚显单薄的脊背,脸上挂着一副精心打造的、属于帝王的、冷漠而威严的表情。然而,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紧张与不确定,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他只是一个努力扮演着“天子”这个角色的青年,而非真正的天命主宰。
他落座,抬手虚扶,沉声道:“众卿平身。 ”
“谢陛下。”
百官起身,偌大的奉天门广场,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肃静。新的一天,大明朝的权力中枢,开始运转。
冗长的静默被一阵清脆的甲叶碰撞声打破。
一位身披山文甲、面容饱经风霜的武将,从武官队列中大步走出,声如洪钟,却难掩其下的深深疲惫 。他是大同总兵石亨,刚刚从边关星夜驰骋赶回京师。他身上的铠甲甚至还带着塞外的尘土,头盔的红缨上,似乎还凝结着北地的霜露。那股淡淡的、混杂着铁锈、马汗与硝烟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边疆的酷烈。
“臣,大同总兵石亨,有本启奏!”他单膝跪地,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激起回响,“启奏陛下,自入秋以来,瓦剌也先部族屡犯我大同边境,其骑兵来去如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烽火,几无宁日!”
他的奏报,没有文官们那种引经据典的繁琐,而是充满了血与火的质感。 他没有说“烽火连日”,而是描绘了一幅惨淡的图景:“臣在镇数月,亲见我大明之烽燧台,于长夜之中,如一排葬礼的火炬,一座接一座地燃起,将整个北地夜空映成血色。 瓦剌人甚至纵马至长城脚下,弯弓搭箭,将劝降信射入关内,其嚣张气焰,前所未有!”
他也没有说“士卒疲敝”,而是用更具体的细节来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边镇将士,衣甲单薄,日夜戍守。许多弟兄,夜里只能和衣而眠,双手冻僵,紧紧握着冰冷的枪杆,生怕稍一松懈,便被敌寇所趁。臣亲眼所见,有哨兵在寒夜中站着睡去,至天明亦未倒下,已然冻毙于岗位之上!粮草……粮草匮乏,军中断炊之事时有发生,将士们只能以草根树皮充饥,然纵是如此,亦无一人言退!”
说到此处,这位七尺高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地望着龙椅上的年轻天子:“陛下!边关危急,大同危急!臣恳请朝廷,速发援兵,增拨粮秣!否则……否则长城危矣,京师危矣!”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带着塞外风沙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朝堂之上。文官队列中,户部尚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在袖中飞快地盘算着国库里那点可怜的存银。兵部的官员们则面色凝重,与其他军镇的总兵交换着忧虑的眼神,既有同仇敌忾的激愤,也夹杂着一丝派系间的戒备与观望。
龙椅上的朱祁镇,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握住了龙椅的扶手 。石亨那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上。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边疆的危机,更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想他大明太祖、成祖,何等威风,驱逐蒙元,五出漠北,打得蒙古部落闻风丧胆。而到了自己这里,区区一个瓦剌也先,竟敢如此猖狂,陈兵长城之下!这不仅是在挑衅大明的国威,更是在打他这位天子的脸!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他的头脑,一种渴望像祖辈那样御驾亲征、建立不世之功的强烈冲动,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
御座之侧,王振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仿佛石亨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他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精光。他听着,盘算着。这石亨的奏报,来得正是时候。它完美地点燃了皇帝心中那团名为“功业”的火焰。这火焰,很快就会被他煽动成一场足以将整个帝国都卷进去的燎原大火。而他,王振,将是那个唯一的、手持灭火器的人。不,他将是那个在废墟之上,重建权力秩序的神。
就在石亨退回队列,朝堂因边关急报而陷入一种沉重压抑的议论氛围之际,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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