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出这声咆哮的瞬间,王振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澄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甫仲和的预言有多么精准。这“荧惑犯岁”,这“兵戈大起”,这“贤臣遭黜”,甚至这“天子失德”,不正是未来那场“土木堡之祸”的完美剧本吗?正因为精准,所以才更加致命!这番话,此刻从钦天监监正的口中说出,无异于一把直接对准他权力根基的利剑!一旦皇帝信了,必然会心生恐惧,进行反思。而一旦反思,那么极力鼓动他亲征的自己,不就成了导致“天子失德”的罪魁祸首,那个史书上板上钉钉的“奸佞”吗?不!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历史的结局必须改写,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必须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可怕的预言,定义为“妖言”!必须将这个说出真相的老头,打成“乱党”!
一个恶毒而周密的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他要借皇帝的刀,杀掉这个最危险的“变数”。
他猛地转身,面向龙椅上脸色煞白、显然还处于震惊和羞愤中的年轻皇帝。他脸上的狰狞愤怒,在转瞬之间,就化作了一种痛心疾首、忠心护主的悲悯。他“噗通”一声撩袍跪下,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将一个忠仆的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
“皇上!皇上明鉴啊!”他重重叩首,声泪俱下,“皇甫仲和此言,绝非忠君爱国之语,实乃包藏祸心之言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朱祁镇,话语如同一条精准的毒蛇,缠绕上皇帝那颗刚刚被“失德”二字刺痛的心。他没有去辩论星象的真伪,而是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矛头直指皇甫仲和的动机。
“陛下,边疆偶有战事,乃是蛮夷不识王化,自古有之,与陛下的圣德何干?他皇甫仲和,不思如何为国分忧,反倒在此刻,借天象之名,行挟持君父之实,公然将边关的罪责归于陛下!这是何等恶毒的心肠!”
他巧妙地将石亨的报告与皇甫仲和的预言捆绑在一起,将一个客观的警示,扭曲成了一次恶意的政治攻击。
“陛下乃九五之尊,受命于天,德被四海,岂是区区一颗星辰的运转可以妄议的?他执掌钦天监,本应精进术业,为陛下观天象、定时历,如今却反以这些危言耸听之语,来惑乱朝纲,其心可诛!”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臣斗胆猜测,这绝非他一人之见!其背后,定有同党指使,欲借星变之论,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动摇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
这番话,既安抚了皇帝受创的自尊——“错不在你,而是有人恶意中伤你”,又将事态的严重性无限拔高,从一个天象预警,直接上升到了“谋反”的层面。
最后,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恳请陛下,为保朝纲清明,为正君上天威,将此妖言惑众、诽谤君父之狂徒,即刻拿下!送交锦衣卫诏狱,严加审讯!务必查清其背后同党,将其阴谋彻底粉碎,以儆效尤!”
跪伏在地的王振,嘴角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而得意的弧度。他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裹挟着皇帝的惊怒与恐惧,成功地将那颗或许能预警灾难、挽救帝国的忠直之心,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截然不同。如果说皇甫仲和的话带来的是震惊与恐惧的死寂,那么王振的话带来的,则是一种冰冷、残酷、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年轻的、苍白的、属于天子的脸上。他们等待着,等待着最终的裁决。这一刻,历史的河流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岔口,而推动它流向的权力,就掌握在那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手中。
朱祁镇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天子失德”四个字,像一口巨大的铜钟,在他的脑海中反复轰鸣,震得他头晕目眩。起初,是一种源于对上天未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上天?这种恐惧,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被当众剥去尊严的羞耻感所取代。他是天子,是真龙,是万民的主宰,怎么可以“失德”?这四个字,在文武百官面前,由执掌天意的钦天监监正口中说出,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就在他被恐惧和羞耻淹没,不知所措的时候,王振的话,像一剂强效的镇痛剂,又像一剂滚烫的烈酒,注入了他的心田。
王振没有否定他,没有指责他,而是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边。王振告诉他: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诽谤你的人!你不是失德的君主,你是一个被奸人构陷的受害者!
这个逻辑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诱人。它为朱祁镇提供了一条摆脱恐惧和羞耻的捷径。他不需要痛苦地进行自我反省,不需要去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在治国理政上有所疏失。他只需要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那个跪在地上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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