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皇甫仲和的遭遇,没有人敢再提起一个字。那个名字,连同那个人,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被所有人默契地从记忆中抹去 。
李怀安混在人流中,机械地向前移动着。他官袍下的单薄身躯,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周围同僚的议论声,街市的喧嚣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他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反而被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与焦躁所攫取。那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被理解的疏离感。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官员们坐上各自的轿子,在仆役的簇拥下四散而去,融入京城的大街小巷。远处,一队力夫正喊着号子,艰难地拖拽着一根巨大的木料,他们的脊梁弯成了弓形,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滚滚,每一步都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
他深知大明未来的命运。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夺门之变,连绵的党争,最终在农民起义和关外铁骑的内外夹击下,轰然倒塌。他不想像那些网络小说里的寻常穿越者一样,醉心于权谋斗争,或是抄几首诗词博取功名。那些东西,改变不了一个文明的底层逻辑。
他最大的倚仗,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工业革命的种子,提前数百年,播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用蒸汽机、铁路、化肥和现代医学,去重塑这个帝国的筋骨,让它拥有对抗未来一切灾难的力量。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御史,人微言轻。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若贸然提出,不会被认为是天才,只会被当成疯子,然后被这个时代的规则毫不留情地碾碎。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整个帝国的支点。
他需要一座靠山。一座足够强大,能够为他提供庇护和资源,并且有足够权力与意愿去推动变革的靠山。
放眼整个朝堂,还有谁比那个刚刚在奉天殿上翻云覆雨、权势熏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更符合这个条件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团野火,瞬间烧遍了他的全身。
危险。疯狂。与虎谋皮。
李怀安的理智在疯狂地警告他。王振,在史书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佞、国贼,最终的下场是被护卫将军樊忠一锤砸死,尸骨无存。与这样的人为伍,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跳舞。
但是,他来自现代人的思维中,带着一种实用主义的、近乎天真的逻辑:或许……或许可以用“富国强兵”的蓝图去打动他?毕竟,强大的工业基础意味着更强大的战争潜力,更充盈的国库,以及……对权力更绝对的掌控。这对任何一个追逐权力的人,都应该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念头,既是大胆的豪赌,也是唯一的出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一种“舍我其谁”的穿越者心态,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停下脚步,不再随着人流返回自己位于城南的简陋寓所。他深吸了一口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毅然转身,朝着京城东侧,那片权阉勋贵聚居的、宅邸连云的区域走去。
他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奔流。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携带了未来瘟疫的病人,而他现在,要去寻找这个时代最毒的毒药,以毒攻毒。
京城的布局,本身就是一幅权力的地图。从皇城向外辐射,坊市的规整、街道的洁净、建筑的宏伟,都与权力核心的距离成正比。李怀安一路向东,周遭的景象也在悄然变化。
原本拥挤嘈杂的街道变得宽阔起来,路边的摊贩和行脚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坊墙和一扇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市井的烟火气,而是一种混合着脂粉、熏香与肃杀的、属于上层阶级的味道。这里的坊墙更高,巷道更深,连阳光照进来,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阴冷。
王振的府邸并不难找。在这片非富即贵的区域里,他的宅邸依旧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那不是一种张扬的奢华,而是一种内敛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高墙深院,墙头甚至能看到隐蔽的箭垛。门前那对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雕工精湛,眼神却异常凶悍,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而最让人心悸的,是守在门前的那些家丁。他们虽着便服,但一个个身形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隼,腰间都鼓鼓囊囊地藏着东西。他们不像仆役,更像是从锦衣卫或东厂精锐中挑选出来的杀人机器,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却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路过的行人无不低头垂目,加快脚步,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怀安站在街角,遥遥望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朱门,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反复深呼吸,试图平复这股源自本能的恐惧。他整理了一下因在奉天殿久站而有些褶皱的青色官袍,将头上的乌纱帽扶正,然后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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