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测量那不可测量之物。
将一根头发丝的粗细,用一个精准的、不容置疑的数字定义出来。
这不是技艺。
这是魔法。
是神谕。
工坊内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喧哗、所有的抗拒,都在这个小小的、冰冷的数字面前,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匠人们看着商砚辞手中的那把卡尺,眼神里充满了震撼、恐惧,以及一种……新生萌芽的、狂热的信仰。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这十二位学徒而言,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炼狱。
商砚辞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他收走了他们所有惯用的斧凿、墨斗,只给他们留下了锯子、刨子、锉刀,以及那些冰冷的、闪烁着无情光芒的钢制量具。
“忘掉你们的‘感觉’,”他的声音在地底工坊里反复回荡,如同戒律,“你们唯一的准则,就是图纸上的数字,和卡尺上的刻度。”
这是一场酷刑。匠人们笨拙地、甚至带着几分恐惧地,学习着使用那些精密的量具。他们习惯了大开大合的劈砍,如今却要像绣花一样,一点点地锉磨。他们习惯了相信自己眼睛的判断,如今却要一次次地在冰冷的刻度前,承认自己“看错了”。
李师傅的磨砺,尤为痛苦。他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汗如雨下。脚边,是他那柄跟随了他三十年、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锛斧,此刻却像一件被遗弃的废物,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手中握着的,是那把冰冷的游标卡尺。他一次次地测量,一次次地刨削,又一次次地在最后那零点几毫米的误差前,功亏一篑。
他的内心,是一座惨烈的战场。那个代表着祖传技艺与荣耀的“老师傅”,正在与一个追求绝对理性的、全新的“工匠”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摔掉手中的卡尺,捡起自己的锛斧,用他熟悉的方式,一斧子就劈出完美的弧线。
然而,每当这个念头升起,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商砚辞测量他头发的那一幕。那是一个无法逾越的、神明般的尺度。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当他再一次将一块加工好的榫头夹在卡尺中,看到那副尺的零刻度线与主尺上代表着“合格”的刻度完美重合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战栗,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全身。那不是成功的喜悦,那是一种……顿悟。一种在彻底粉碎了旧我之后,窥见新世界大门时的、混杂着恐惧与狂喜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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