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药引”,接下来便是培育它的“灵田”——培养基。
这同样是一场充满了仪式感的、对四方精粹的调和。每一种原料的获取与处理,都在方琅琊的亲自监督下,以一种近乎苛刻的严谨进行着。
“木之精粹,”她如此命名那从新鲜甘蔗中榨取出的、清甜的汁液。这是碳源,是“青龙”生长的食粮。
“水之精魂,”她指向那些从太湖中捕捞的、最新鲜的银鱼。这些鱼被熬煮、去骨、烘干,最终研磨成细腻的、富含氮源的鱼粉。这是“青龙”强壮筋骨的源泉。
“土之骨血,”仆役们将从海边运来的粗盐(氯化钠)、灶膛里收集的草木灰(富含碳酸钾),以及从山中开采的石灰石(碳酸钙),分别进行溶解、过滤、再结晶,以求得到最纯净的无机盐。这是“青龙”赖以存活的“地气”。
“生之气机,”最新鲜的青菜被捣烂、榨汁,那碧绿的汁液中,富含着肉眼看不见的维生素与氨基酸,是催发“青龙”活力的“生长因子”。
当这四种分别代表着“四象”的精粹,被按照方琅琊口中念出的、仆役们完全听不懂的神秘比例(碳源与氮源约为三比一,无机盐与生长因子少量)混合在一起时,一锅呈现出淡淡琥珀色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琼浆玉液”,便诞生了 。
最后,方琅琊取来几片颜色鲜艳的花瓣,将其浸入“琼浆”之中。通过观察花瓣颜色的细微变化,她指挥仆役加入微量的草木灰水或醋,将这锅“琼浆”的“性情”(pH值),调整到最适合“青龙”生长的、微酸近于中性的状态(pH 6-7)。
这在仆役们眼中神乎其技的“点化”之术,不过是方琅琊脑海中最基础的酸碱指示剂原理。
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件用以“收纳”仙丹精气的法器——活性炭。方琅琊为其取名为“黑龙散”,并向众人解释,此物之性,在于“吞噬”,能将那无形的药力,尽数吸纳于己身。
锻造“黑龙散”的过程,充满了原始的工业暴力美学 。
坚硬的核桃壳与果核,被装入一个特制的、带有细微气孔的厚壁铁锅之中,锅口用湿泥密封。铁锅被架在熊熊的烈火之上,进行“隔绝空气”的干烧。
很快,一股股浓烈刺鼻的白烟,便从那些预留的气孔中喷涌而出,那是木材中的杂质与水分,在高温的逼迫下被驱赶出来的哀嚎。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
方琅琊静立于下风口,神情专注,仿佛在倾听某种神秘的节奏。时间在烈火的炙烤中流逝,那浓密的白烟渐渐变得稀薄,最终,当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于无形时,她果断下令:
“熄火!封孔!”
所有的气孔被瞬间用湿泥堵死。滚烫的铁锅被留在原地,在深秋的寒意中,进行着漫长的、无声的冷却。这个过程,是炭化后形成多孔结构的关键。
当铁锅终于冷却到可以用手触摸时,锅盖被打开了。里面盛放的,不再是果壳,而是一堆漆黑、轻盈、闪烁着奇特光泽的木炭。
这些木炭被倒入清水中,洗去表面的灰烬与杂质,然后被捞出、沥干,放在石磨上,细细地研磨成如墨般细腻的粉末。最后,这些黑色的粉末被摊在竹席上,于通风处彻底风干。
一捧干燥、轻盈、拥有着恐怖吸附能力的“黑龙散”,便宣告功成。
至此,炼制“起死回生之药”的所有前期准备,终于完成。
衍化圣所最深处的一间密室,被改造得密不透风。门窗的缝隙用湿布条塞紧,墙角终日燃烧着艾草与雄黄,用以“驱邪避秽”——实际上,是进行最原始的空气消毒。
方琅琊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白麻布衣,用烈酒反复擦拭双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着所有希望的“青龙之须”菌种,接种到一排早已用沸水反复蒸煮过的陶瓷罐中。罐里,盛放着那琥珀色的“琼浆玉液”。
陶罐被盖上用多层麻布制成的“呼吸盖”,既能隔绝空气中的杂菌,又能保证罐内的氧气流通。最后,它们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用炭火和冰块双向调控的恒温房间内,温度被严格地维持在最适合青霉菌生长的25摄氏度左右。
一场为期七天的、漫长而又紧张的守望,就此开始。
对于方琅琊而言,这七天,是她两世为人以来,最受煎熬的七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她的敌人,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杂菌。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而对于躺在数里之外那间茅屋里的钱师傅而言,这七天,则是他生命最后的倒计时。他的病情在持续恶化,高烧不退,抽搐愈发频繁,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两个战场,一个寂静无声,一个痛苦呻吟,却被一根无形的、名为“时间”的丝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危机,在第四天悄然而至。
方琅琊照例进行每日的观察。当她揭开其中一个陶罐的麻布盖时,一股微酸的、不祥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心中一沉,凑近看去,只见那本该是蓝绿色的菌膜表面,赫然出现了一小片毛茸茸的、如同墨点般的黑色菌斑 。
是黑曲霉!一种生长速度极快、极具侵略性的杂菌。
方琅琊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她知道,这罐培养基已经被污染,彻底废了。更可怕的是,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它的孢子一旦扩散开来,可能会污染整个房间,让她所有的心血都毁于一旦。
“把它拿出去!立刻!用最烈的火烧掉!连同罐子一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于残酷的决绝。
仆役们被她脸上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吓到了,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小心翼翼地将那罐“被诅咒的”培养液抬了出去,在院子里的火堆中付之一炬。
陶瓷罐在烈火中发出了“噼啪”的爆裂声,仿佛一声失败的哀鸣。
这次失败,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方琅琊那颗因初期顺利而略显乐观的心上。它以最残酷的方式提醒着她,她所进行的,并非万无一失的神迹,而是一场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的、艰难的科学远征。她能做的,只有更加小心,更加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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