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因巨大震撼而凝固的空气中,方敬堂终于图穷匕见。
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怆与恳切。
“于大人!小民今日冒死前来,献上此二物,非为求财,非为求官,只为求一条活路!”
他将方家如何被王振的党羽盯上、如何被锦衣卫的鹰犬日夜监视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
他没有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是将这场危机,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于谦无法拒绝的高度。
“大人明鉴!此等神物,若落入王振那等阉竖之手,于国于民,是福是祸?这百炼之钢,在他们手中,只会变成构陷忠良的枷锁,变成鱼肉百姓的屠刀!这起死回生之药,在他们手中,只会变成价高者得的商品,变成搜刮民脂民膏的工具!”
“唯有在于大人这等国之柱石手中,它们,才能变成保家卫国的利剑,变成拯救万千将士的甘霖!”
“小民今日,不求大人庇护我方家一人一姓之安危。只求大人,为这大明江山,为这天下苍生,收下此二物,将它们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这番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它精准地击中了于谦那颗“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的赤胆忠心 。
厅堂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呼啸的北风,如同困兽般在飞檐斗拱间穿行,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在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于谦没有立刻去扶跪在地上的方敬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与挣扎。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熏陶、将“规矩”二字刻入骨髓的传统士大夫,他平生最恨的,便是结党营私,是绕开朝廷法度的私相授受。方敬堂今日所求,恰恰是这一切。这是一场秘密的、不合规矩的、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交易。一旦接受,他于谦,便不再是那个“两袖清风朝天去”的孤臣,他将成为一个秘密同盟的缔造者,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赌徒 。
然而,他又如何能拒绝?
那柄依旧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钢刀,那瓶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利器”,这是足以扭转国运的“神器”。
他想起了北方的边墙。那些残破的、处处漏风的堡垒。他想起了他麾下那些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却依旧在用血肉之躯抵御着瓦剌铁骑的将士。他想起了那些雪片般飞入京城、每一封都浸透了鲜血与屈辱的败报 。
他又想起了王振。那个他曾经不屑于与之同朝为伍、甚至因此而被诬陷入狱的权阉 。他知道,将这两样“神器”通过正常的渠道上报朝廷,其结果,必然是石沉大海,或是被王振及其党羽据为己有,变成他们敛财和巩固权力的工具。
正途,已死。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这条充满了荆棘与凶险的……歧路。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看着墙上那幅自己亲手写下的《石灰吟》,嘴里无声地咀嚼着这句他奉行了一生的座右铭。
或许,真正的“清白”,并非是独善其身的清高,而是在这浊世之中,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为国为民,闯出一条生路的担当。
许久,他长长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走上前,亲手将方敬堂扶了起来。
“方家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三军统帅的决断,“从今日起,你方家,不再是商贾。”
他走到那张堆满了公文的书案前,没有丝毫犹豫,取过一张兵部专用的信笺,饱蘸浓墨,笔走龙蛇。
“你方家名下的所有工坊,即刻起,划归兵部,定为‘军器监特供坊’,专司为我大明边军,炼制神兵,调配秘药。”
他写下的,不是一封上报皇帝的奏疏——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是一道以他兵部侍郎之名,下达给北方各大军镇的、内部的调拨令。
“你方家上下,所有工匠、仆役,皆入军籍,受兵部直辖。自此,锦衣卫,无权过问。”
这短短几行字,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护身符,将整个方家,都笼罩在了他于谦的羽翼之下。这不仅仅是庇护,这是一种征召,一种将方家的命运,与他于谦的命运,与整个大明边防的命运,都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征召。
他吹干墨迹,将那份沉甸甸的、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信笺,郑重地交到了方敬堂的手中。
“方家主,本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他看着方敬堂,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同盟者的、凝重的托付,“至于你方家,能为我大明,做到哪一步,本官,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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