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景弘等心腹宦官,心却一日沉过一日。他们窥见皇帝脾气越发暴戾无常,常因小事杖毙宫人。夜里辗转难眠,常被噩梦魇住,惊醒时浑身冷汗,眼神惊恐。更隐秘的是,皇帝身上开始散发一种混合浓烈药味和金属腥气的体味,令人惴惴。
此刻,丹房内热浪灼人,炉火将刘渊然清癯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全神贯注,手中玉柄铜勺精准舀起或白或赤或黑或青的粉末,依序投入咆哮炉口。每一次投入,炉火便爆发出刺目强光与怪响。
“铅精三斤,汞魄四两,硫磺之心七钱,硝魂之骨九分……” 刘渊然声音在轰鸣中清晰,带着虔诚狂热,“……时辰已到,投五石散!引其火性!”
一旁道童脸色煞白,颤抖着捧上贴着朱砂符箓的黑陶小坛。刘渊然一把抓过,将坛中大半闪烁星芒的灰白粉末倾倒入炉!
轰——!
炉火瞬间由赤红转为妖异青白!火焰拔高数尺,丹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震颤!道童们被逼得踉跄后退。
刘渊然恍若未觉,汗水浸透道袍,眼中只有狂舞妖火,口中咒文愈发急促。他死死盯着炉顶紫铜导气管,一缕缕凝练如实质、带着刺目金红光华的烟霞之气,正被强行导出,丝丝缕缕导入上方悬吊的紫金葫芦。
这便是霸道酷烈、榨取生命最后光热的“金火大丹”精华!
无人察觉,丹房外幽暗回廊阴影里,一个身着低阶宦官灰青袍服的身影,正透过窗棂缝隙冷冷窥视。此人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深如寒潭。他默默看着刘渊然投入大剂量“五石散”,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带着冰冷嘲弄,随即悄无声息退入黑暗。
黔西北,毕节卫,镇南侯府藏书楼。
深秋寒意被厚重门扉隔绝,窗外雨声淅沥。一封密信摊开在紫檀木大案上,墨迹犹新。
周起杰指尖重重点在信纸上:“……圣躬违和日甚,去岁深秋热症险甚,几近弥留。幸一赤足野僧,状若疯癫,竟如入无人之境,直闯谨身殿丹墀,口称奉‘天眼尊者’及‘周颠仙人’法旨,献药三粒,立愈。此僧旋即不知所踪,宫禁森严竟形同虚设!帝自此笃信方术,尤重西苑刘渊然所炼‘金火大丹’,日服一丸,须臾不能离……丹房紫烟昼夜不绝,铅汞之气弥漫西苑,中人欲呕……”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闭目盘坐的刘基(青阳子),面容阴霾:“岳父,这‘天眼’、‘周颠’…还有刘渊然,处处透着邪性。赤脚僧来得蹊跷,闯宫如履平地,去得无影无踪,倒像专程送药而来。”
青阳子刘基缓缓睁眼。“天眼…周颠…赤脚僧…刘渊然…金火大丹…” 他瞳孔骤然缩紧,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开!宫禁森严,若非早有内应铺路,疯癫僧人岂能直抵丹墀?刘渊然蛰伏多年,偏偏在皇帝垂死时被“寻访”出来!那“金火大丹”,霸道酷烈,名为续命,实为催命!环环相扣,借刀弑君!
“燕王…道衍…好一招借丹杀人!好一个火中取栗!” 他声音如秋风刮过枯枝,“名号飘渺出尘,行事精准狠辣。此非仙踪,实乃人谋。至于那刘渊然,”嘴角掠过锋利讽意,“金火大丹?离龙坎虎?听着玄妙,不过是借金石霸道之性,强行催逼残存元阳。此乃饮鸩止渴,烈火烹油!用之愈勤,根基愈朽,油尽灯枯只在转瞬。皇帝…怕是那场‘热症’,已彻底掏空底子,心神大乱,只求眼前苟延。”
他目光转向紧闭雕花木窗,仿佛穿透千山万水和重重雨幕,直抵铅云密布、丹烟缭绕的帝都:“那场‘热症’,便是劫数凶兆。如今沉溺丹鼎,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之相。龙气将颓,天下…快要乱了。”
洪武三十一年尽头,艰难爬过闰五月的门槛。金陵铅云,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宫城。
闰五月初十,谨身殿西暖阁。
空气凝固,浓烈药味和金属腥气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味道。龙榻上的朱元璋,呼吸微弱,脸上只剩灰败生气。皇太孙朱允炆跪在榻前,紧握祖父冰冷僵硬的手,脸上布满泪痕惶恐。黄子澄、齐泰跪在后侧,大气不敢出。
王钺捧着早已拟好的遗诏,跪在龙榻另一侧,声音颤抖却清晰: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 朱元璋嘴唇微弱翕动,似乎在默念这最关键一句,浑浊眼珠艰难转动,死死盯住朱允炆,枯瘦手指用尽最后力气,痉挛般攥紧孙儿衣袖,仿佛要将江山社稷的重量和这句保命遗言,一同刻进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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