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平母宋玲珑同样麻衣在身,倚在窗边软椅上打盹。脸上少了往日英气,多了压抑的愤怒与沉痛。
外间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是父亲周必贤和管家周安。
“……灵堂按侯爵规制,但……岳父大人那边……”周必贤的声音沙哑沉重,顿了顿,满是痛楚。“老奴明白,”杨朝栋语带哽咽,“老夫人和顺德夫人悲伤过度,服了安神汤刚睡下。必畅小姐一直守着,滴水未进……”
周必贤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却承载千钧的叹息。“去办吧。让大家都……撑住。”
记忆彻底清晰起来。
恶毒的巫咒、祖父与蒋瓛的同归于尽、曾外公发动“归墟印”魂飞魄散熔炼古玉……玄真道长冲进来,母亲颤抖着将玉系在自己颈上……然后是那漫长如几生几世的梦。
他下意识动了动小手,摸到胸前那枚温润玉佩。它贴着肌肤,散发安心的暖意。就是这东西,压制了体内该死的相柳之血,修复了濒临崩溃的魂魄。这温暖,是两位至亲以命换来。
‘刘伯温……曾外公……周起杰……祖父……’一股混杂感激、愧疚、悲伤的酸楚涌上心头。成熟灵魂也难承受这恩情与牺牲之重。婴儿的身体本能让他眼眶发热,鼻腔堵塞。
‘老朱家还没折腾完,自家顶梁柱先折了两根……’心底泛起冰冷苦涩的嘲讽,廷玉尝试感知自身。那阴冷暴戾的相柳之力,如被套上缰绳的恶犬,虽仍在血脉深处潜伏躁动,渴望杀戮,但已被古玉浑厚中正的能量牢牢束缚。另一股温暖清圣的凤凰清光,则如甘泉,流淌经脉,滋养元气,带来聪慧明澈,也带来对牺牲者的悲悯与对亲情的眷恋。
圣洁与邪恶,慈悲与残暴,智慧与本能,眷恋与恨意……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幼小身体和成熟灵魂里交织碰撞,达成脆弱平衡。他知道,从此人生将与这纠缠斗争密不可分,肩上已扛起两份以生命写就的期望。
“嗯……”
他发出细微咿呀,活动发麻的小胳膊。
这微响却惊动了浅眠的刘青。她猛抬头,见摇车中婴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她,巨大惊喜瞬间冲垮连日忧虑悲伤。
“玉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扑到摇车边,颤抖着手轻抚他脸颊,眼泪再次汹涌,混合着宽慰,“吓死娘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语无伦次,似要宣泄所有恐惧悲痛。
宋玲珑也被惊醒,箭步过来,见周廷玉无恙,长舒口气,用力眨眨发红眼圈,强笑道:“醒了就好!这小崽子,命真硬!像他祖父!”话出口即知失言,神色一黯,别过脸去。
‘一天一夜,家国变幻,天人永隔。’前世周廷玉已死。如今的他,是承载相柳之血与凤凰清光,肩负刘伯温、周起杰生命托付,降生于大明镇南侯府的嫡长孙。家族沉浸悲痛,前路未卜,危机四伏。
‘活下去,不止是活着。要更好活下去。带着他们的期望,也带着我的意志。这大明天下,这纠缠宿命,这未报深仇……我来了。’
他看着摇车边悲伤与宽慰交织的亲人,努力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属于婴儿的、纯净却蕴含无尽复杂情绪的笑容。
窗外,小龙塘天空湛蓝如洗。远处葬仙山云雾缭绕,沉默见证家族悲欢与新生。老宅内,压抑哭声与丧事指令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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