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六年正月,南京城尚浸在年节的余韵与倒春寒的凛冽之中。长江水汽氤氲,裹挟着秦淮河畔的丝竹烟火气,弥漫于大街小巷,却化不开紫金山下皇权与勋贵交织的凝重氛围。汉王府逾制案、纪纲伏诛、北征议起……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这帝国心脏激荡起层层暗涌,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绪与算计。
城西隐庐,白墙黛瓦,门庭若市。自禄国公世子、四川解元周廷玉抵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此间便未曾真正清静过。拜帖、请柬、年礼乃至试探性的邀约,每日如雪片般递入,皆被老练的周安以“世子潜心备考,闭门谢客”为由,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庭中白玉兰已结出毛茸茸的花苞,在清寒的空气里悄然蓄势。周廷玉一袭青衫,独立窗前,目光掠过院墙,仿佛能穿透这金陵城的繁华迷障,窥见其下涌动的激流。昨日与父亲周必贤在毕节城外的对话言犹在耳:“京师乃虎狼之地,亦为功名之阶。慎独,观势,而后动。”他指节轻轻敲击窗棂,推衍之能于无声处运转,将这十余日通过周安密报、市井流言、乃至往来拜帖中蛛丝马迹拼凑出的京中局势细细梳理。杨荣主考之偏好,北征筹备之争议,汉王受挫后之隐忍,太子监国之如履薄冰……万千信息在他脑中汇流、碰撞、衍化。
辰时初刻,他正欲转身前往书房,继续今日的经义揣摩,忽闻前院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投帖仆役的清脆脚步声,伴随着女子略显急促却竭力保持庄重的言语。
墨璃悄步而入,敛衽一礼,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世子,平西侯府千金沐春小姐来访,车驾已至门外。”她稍作停顿,补充道,“沐小姐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了两位…公子同行。”
周廷玉眉梢微动,旋即了然。沐春…四年光景,叙州赤水河畔那个笑声爽朗、离别之前来榆钱巷道别的少女身影掠过心头。她此时来访,意料之外,却似又在情理之中。至于那两位“公子”……他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请至花厅看茶。”
隐庐花厅,陈设雅致,一架屏风隔开内外,炭盆烧得暖融,驱散了江南春寒。周廷玉步入厅中时,沐春已兀自坐在左首椅上,正有些不耐地用指尖点着扶手。她一身火红色骑射装,外罩玄色锦缎斗篷,墨发高束成男子式样,仅以一根玉簪固定,衬得面容愈发英气逼人,四年时光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几分飒爽风姿。见她进来,沐春立刻站起身,目光灼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朗声道:“周廷玉!你可真是难见!我这帖子递了第三道了!”
周廷玉含笑拱手:“沐小姐,一别四年,风采更胜往昔。廷玉初至京城,琐事缠身,加之春闱在即,不敢怠慢功课,故而谢绝了许多应酬,绝非有意怠慢故人,还望沐小姐海涵。”言辞客气周到,却不着痕迹地将“闭门谢客”的缘由归于公务与学业。
沐春哼了一声,显然不吃这套,她性子直率,目光转向身后:“喏,不是我惦记你这解元郎。今日还带了两位朋友过来,这位是夏家妹妹雨柔,你们在真武山共过患难的;这位是…呃,是黄公子,我的远房表亲,听闻你才名,定要跟来见识见识。”
周廷玉目光转向沐春身后。只见左侧一位“公子”,身着月白文士衫,身形略显单薄,眉目清雅如画,虽作男装打扮,但那莹白肌肤、秋水明眸以及略显局促的神情,不是夏雨柔又是谁?她触及周廷玉的目光,脸颊微不可察地一红,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又强自忍住,端端正正地揖了一礼,声音清越却略带一丝紧张:“夏…夏雨柔,见过周世子。冒昧来访,打扰世子清修了。”她想起泸州码头分别时,手中那枚银虎纹坠子和腰间松石匕首鞘似乎都在微微发烫。
右侧另一位“公子”,则是一身宝蓝色锦袍,面料华贵,裁剪极合身,手持一柄泥金折扇,虽也作男装,但顾盼间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好奇与狡黠,通身气度竟比沐春还要显得矜贵几分。她见周廷玉目光扫来,也不怯场,刷地打开折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学着男子腔调,声音却清脆悦耳:“在下黄玉,久仰周解元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黄玉”二字,说得略显含糊。周廷玉心念电转,瞬间便想到了之前夏雨柔给自己提到过的朱玉宁,这位“黄公子”的真实身份——当今天子永乐帝最宠爱的小女儿,玉宁公主朱玉宁。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从容还礼:“夏小姐,黄公子,幸会。皆是旧识新知,不必多礼,请坐。”
墨璃奉上香茗,厅中气氛却一时有些微妙的沉寂。沐春一双明眸在周廷玉和夏雨柔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开口道:“周廷玉,你可知雨柔妹妹如今可是京中名人?夏尚书府上的账目、生意,她都能说得上话呢!可比我们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强多了。”这话听着像是夸赞,语气里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眼神瞟向周廷玉,似乎想看他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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