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六年的北平城,秋意已尽,寒色渐浓。西山的红叶尚未落尽,塞外的朔风已卷着细沙,一阵紧似一阵地扑打着新筑的城墙。城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数以万计的民夫喊着号子,将巨大的金丝楠木拖过新铺的御道;窑厂的黑烟终日不散,烧制着皇城所需的青砖琉璃;运河码头上,漕船与商船桅杆如林,卸下的不仅是营建物料,更有南方的丝绸、瓷器与茶盐,预示着这座即将诞生的新都,正贪婪地吸吮着帝国的气血。
在这片喧嚣之中,一队车马悄然驶入金台坊附近的临时行辕。夏雨柔身着藕荷色缎面披风,风帽压得很低,唯有下车时微蹙的眉尖泄露了几分疲惫。她身后跟着两名账房先生并四五名精干伙计,人人面带风尘,显是长途跋涉而来。
“东家,这便是顺天府刚勘定的地界图。”甫一落座,掌柜陈墨便展开一幅绢制舆图,指尖点向西南隅一大片标注着“积潦洼地”的区域,“按陛下旨意,以地抵债,这一万两千亩官地尽数划拨安平商社。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这地方夏秋之际便是芦苇荡,冬春则成冻土,寻常人家根本不愿落脚。”
夏雨柔凝视图纸,目光扫过毗邻的卢沟古道与隐约可见的永定河岔流,唇角反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汉王的人近日可还来‘关照’?”
“昨日刚来过一拨,打着巡检司的旗号,硬说咱们的勘合文书有疑,要扣下重新核验。”陈墨苦笑,“亏得海公公(海寿)派了个干儿子及时赶来,拿了内府监的批条才将人搪塞回去。”
“他们越是这般急切,越说明此地价值非比寻常。”夏雨柔端起温热的茶盏,氤氲水汽柔和了她略显清瘦的面庞。她当即吩咐:“陈叔,你明日便去顺天府衙办理‘验契’与‘税契’。所有文书务必钤印齐全,契税一分不可少,咱们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官契,绝不留任何把柄。再让咱们的人散出消息,就说安平商社欲在此处兴建义仓,为朝廷储存蓟镇军粮。”
陈墨一怔:“义仓?这……”
“虚晃一枪罢了。”夏雨柔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不如此,怎能堵住那些说咱们‘与民争利’的嘴?又怎能顺理成章调用官窑的废料、拆毁旧城的渣土来填洼平壑?”她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尘土飞扬的工地,“陛下许我们以地抵债,既是皇恩,也是考题。若三年内此地不能生发远超一百二十万两的价值,周家与商社便是欺君之罪。汉王他们,正等着看这一幕呢。”
接下来的日子,安平商社的金台坊驻地彻夜灯火通明。夏雨柔调度的不仅是金银,更是庞大的人脉与物资网络。黔中的木材、云南的漆料、江南的工匠,通过周沐两家的驿道与沐家马帮源源北运。更妙的是,因着“兴建义仓”的名目,顺天府竟真的大开方便之门,甚至默许商社以极低的价格包揽了城内多处废墟的清理工程,无数碎砖烂瓦、夯土旧料被牛车运往那片洼地,日夜不停地填入泥淖之中。
与此同时,夏雨柔对地块的规划也已清晰落墨。她将临卢沟古道的区域划为“市肆区”,设计为前店后宅的联排铺面,专营南北货殖;地势稍高处规划“宅邸区”,仿照黔中官邸样式建三进四合院,目标客源就是那些迁京官员;最靠近日后漕运码头处则预留大片“仓廒区”,不仅可供商社自用,亦可租赁给各路商帮。每一区的设计都严格遵循《大明会典》规制,平民宅邸绝不用歇山顶、朱漆门,官员宅院则按品级限定开间数,所有图纸皆请顺天府工房吏目过目存档,无可指摘。
然而,开发所需的巨额资金仍如巨石压顶。这一日,夏雨柔正与账房核算填洼工程的耗费,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身着男装却难掩贵气的朱玉宁笑着迈进门槛,身后跟着个手捧锦盒的小内侍。
“雨柔姐真是好手段,这才几日,汉王手下那帮猢狲就快找不到由头生事了。”
她自顾自坐下,打开锦盒,里面竟是厚厚一叠官票,“母妃听说咱们手头紧,悄悄把她的体己钱都挪出来了,整整八万两。说是算她入股,将来北平的珠宝阁,可得给她留个最敞亮的门面。”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这也是父皇的意思,他老人家对北平的发展,可是寄予厚望呢。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过是跑跑腿,当个明面上的股东罢了。”
夏雨柔闻言,心头剧震,手中茶盏微微一晃。她瞬间明白了,这安平商社的背后,绝非仅仅是周沐两家和太子的支持,更深的水,是这位九五之尊的默许与布局。朱玉宁方才那句“父皇的意思”,如同一道惊雷,让她茅塞顿开。母妃的体己钱,恐怕也只是个由头,这笔启动资金,实则是皇家意志的体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正容道:“殿下厚爱,兼领陛下隆恩,雨柔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此事关乎重大,雨柔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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