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带着奢禄的回信,再次踏上前往水西的路。奢香回到自己的绣楼,推开紧闭的花窗。永宁河谷的风带着深秋的肃杀,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坠入下方奔流的禄水。她凭栏而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木质窗棂。霭翠会接招吗?那名分,那绞索…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小龙塘的方向,隐在重重山峦之后。
水西官寨,霭翠的议事厅堂。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霭翠高踞在铺着完整斑斓虎皮的宝座之上,面沉似水。他面前的矮几上,摊着那枚乌撒箭镞,那把芒部奢弟的弯刀,还有那张绘制着水西隘口的草图。阿哲垂首肃立在阶下,额角那道被飞溅碎石擦破的血痕尚未结痂,更添几分狼狈。他大气不敢出,只将黑羊箐的惨状和自己追查的困境低声禀报了一遍。
霭翠的手指,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宝座扶手上冰冷的青铜虎头雕像,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矮几上的“证据”,又落在阿哲身上,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后方起火!心腹要害之地!这记闷棍不仅烧掉了他囤积的草料,杀了他精锐的武士,更狠狠抽了他这位“罗甸国王后裔”一记响亮的耳光!乌撒?芒部?栽赃?疑云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也点燃了他胸腔里狂暴的怒火。
“查!给本主掘地三尺!”霭翠的声音如同冰窖里刮出的寒风,在空旷的大厅里撞出回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阿哲!黑羊箐之失,你难辞其咎!半月!本主只给你半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乌撒诺哲那头老狐狸,芒部奢弟那个狼崽子,给本主盯死了!他们的人马,哪怕多放个屁,本主也要知道是香的还是臭的!”
“是!主上!属下万死!”阿哲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伏地领命,心头一片冰凉。半月?那伙人如同鬼魅,来去无痕,留下的线索直指两个势力庞大的土司,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一个足以把他烤焦的炭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当口,一名亲卫脚步匆匆而入,双手高捧一卷牦牛皮书信:“主上!永宁宣抚使奢禄遣快马送来的急信!”
霭翠布满阴霾的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耐烦的戾气,几乎是劈手夺过那皮卷。他粗暴地扯开封口的皮绳,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彝文,他那紧锁的眉头和脸上的暴怒阴鸷,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一点点地抚平了。错愕、疑惑,最终凝固成一种深不见底的玩味和一丝掌控猎物的了然。
他将皮卷随手丢向阶下的阿哲,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看看,奢禄这老狐狸,给本主送台阶来了。”
阿哲慌忙接住,就着大厅内跳动的牛油火把光亮,快速浏览。信的内容简洁而恭顺:感念霭翠大人厚爱,敬畏祖灵最终纶音(指韭菜坪上奢香焚卷解读后永宁“认可”的警示),允将奢香许配霭翠大人为继室。然,理由有三:一,霭翠大人正室新丧,灵柩未移,此时迎娶继室,于礼不合,恐伤大人仁德之名望;二,永宁习俗,婚嫁乃族中盛典,需合八字、择吉期、备足九牲六礼、织就百匹嫁衣,方能敬告祖灵,仓促实难周全;三,祖灵警示禄水清浊关乎兴衰,今水西突遭变故(暗指黑羊箐),乌撒、芒部动向不明,此非吉兆。故恳先行定亲之礼,待水西内务安稳、西南时局明朗、禄水澄清,再行大婚。
“允婚…定亲…缓期…”阿哲喃喃念出关键词,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永宁终究是低头了!而且是打着“敬畏祖灵”、“为霭翠大人着想”的旗号!这无疑解了他阿哲在永宁受挫、黑羊箐失职的双重危局,给了他一个绝佳的、体面的下台阶。但这“暂缓婚期”…阿哲偷眼觑向宝座上的霭翠。
霭翠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更深了。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性的阴影,踱下宝座,走到阿哲面前,俯视着他。
“呵…”霭翠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奢禄这老东西,倒会顺杆爬。允婚?定亲?缓期?好!本主允了!”
“主上?”阿哲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不解。霭翠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答应他!”霭翠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张旗鼓地办定亲礼!传令水西四十八部头人,都给本主动起来!要让整个西南大山都知道,永宁的奢香,从今日起,就是我霭翠名正言顺、钉在册子上的未过门妻子!水西未来的女主!”
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那森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算计如同毒蛇的信子,钻进阿哲的耳朵:“阿哲,你给本主听清楚了。这名分给了,奢香便是我霭翠砧板上的肉!永宁,便是我水西圈栏里的羊!他奢禄想拖?本主就让他拖!拖得越久,永宁那点微末的反抗之心,就越会被这名分带来的‘安稳’泡软、沤烂!拖到本主腾出手来,把黑羊箐背后捅刀子的杂碎揪出来碎尸万段,把后院收拾得铁桶一般…那时,本主再以‘迎娶女主、正位水西’之名,堂堂正正兵临永宁!他奢禄是乖乖开门献女,还是举族顽抗?开门,永宁便是我水西囊中之物,兵不血刃!若敢顽抗?”霭翠眼中凶光毕露,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本主便以‘背信弃义、违逆婚约、亵渎祖灵’之名,替天行道!永宁上下,谁敢不服?西南各部,谁敢置喙?这名分,便是本主日后生吞永宁最锋利的刀、最堂皇的旗!是阳谋!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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