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所学,非为清谈高论,当用于黎庶苍生!此去滇南,便是青阳书院的种子,播撒于南疆沃土之时!”杨朝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鸣,震彻书堂,“望诸君谨记:功成不必在我!然——”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功成之日,必有我青阳学子血汗浇铸之功!出发!”
“谨遵山长教诲!”
洪武十九年八月十五,金陵城。
秦淮河上的画舫早早点起了纱灯,丝竹管弦之声隔着几条街巷,被晚风揉碎了送进诚意伯府的后园。一株老桂树虬枝盘结,将疏朗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甜香。刘瑜立在桂荫下,指尖拂过粗糙的树皮,目光却似穿透了高墙重檐,落在那万里之外的黔山深处。六年了,丈夫铁甲上的寒霜,幼女念瑜咿呀学语的模样,甚至小龙塘锁龙井旁那虎的呼噜声,都只在梦里真切。今夜之后,归程已在脚下。
“夫人,时辰快到了。”侍女阿萝轻唤。
刘瑜回神,深吸一口带着桂香的凉气,整了整并无褶皱的素色褙子,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厅。厅内,烛火通明,映得紫檀木家具泛着沉静的幽光。婆母富老夫人与庶母陈氏已在主位安坐,富氏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陈氏则温和含笑。脚步声响起,周必贤随舅父刘琏、刘璟步入厅堂。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着一身半旧的石青色直裰,眉眼沉静,步履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军旅锤炼出的筋骨之力,那是文华殿伴读生涯无法完全磨去的底色。
“贤儿,快过来。”富氏一见外孙,眼中便漾开暖意,连连招手。周必贤依言上前,恭敬行礼。富氏拉他坐在身旁的锦墩上,布满皱纹的手不住地往他面前的白玉碟里布菜:“尝尝这糟鹅掌,金陵老字号的,离了此地可就吃不上了…还有这蟹粉狮子头,你小时候最爱…此去山高水长,路上定要吃饱穿暖…” 絮叨里是化不开的慈爱与不舍。
陈氏也笑着递过一盏温好的黄酒:“贤哥儿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昭勇将军,锦衣卫指挥同知,少年得志,前程无量。回了黔地,替你父亲分忧,更要记得你祖父的教诲,持身以正。”
周必贤双手接过酒盏,声音清朗沉稳:“孙儿谨记外祖母、姨婆教诲,必不负祖父、父亲厚望,不负皇恩。”
宴席在一种刻意维持的热络中铺开。刘瑜坐在儿子对面,目光落在他执箸的左手。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缩,露出腕上一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疤痕,新肉初愈,在烛光下格外显眼。端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朱允炆被推入芭蕉丛安然无恙,这疤痕便是她的贤儿留下的勋章,亦是悬在周家头顶、来自应天深宫的警钟。她垂下眼,掩去眸底翻涌的心疼与忧虑。
“贤表兄,生辰安康。” 清亮的声音打破席间略显微妙的沉寂。刘青捧着一个青瓷小碗,碎步走到周必贤案前。碗里盛着几只小巧玲珑、浮在清澈糖水中的汤圆,热气氤氲,带着芝麻的甜香。
周必贤眼中掠过一丝微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多谢表妹。” 他执起调羹,舀起一颗送入口中。软糯的皮在齿间化开,温热的黑芝麻馅流淌出来,甜而不腻,熨帖着离愁别绪。“好吃。”他抬眼,真诚地看着刘青。
刘青脸上飞起薄红,抿唇一笑,低头捧着托盘快步退了下去,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皂角清气。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松快了些。刘琏正与刘璟低声谈论着黔地新设卫所屯田的琐事,富氏拉着周必贤的手仍在絮絮叮咛。厅外庭院里,一轮冰盘似的满月已升至中天,清辉流泻,将桂树的影子拉得斜长。
就在此时,府邸管事刘忠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脚步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滞重。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着葵花团领衫、面白无须的内侍。那内侍面无表情,双手捧着一个尺余见方的紫檀木食盒,盒面光素,无任何纹饰雕镂。
厅内霎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食盒上。中秋宫宴赐食本是常例,但这食盒的形制、这送来的时辰、这内侍漠然的神情,都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重。
内侍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主位前,将食盒轻轻放在刘瑜面前的案几上,声音平板无波:“陛下口谕,赐诚意伯府中秋膳点。” 言罢,躬身一礼,竟不再多言,转身便随刘忠退了出去。来去如风,只留下那方正的盒子,像一个沉默的谜题,压在众人心头。
席间残留的暖意瞬间荡然无存。富氏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周必贤的衣袖,陈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刘琏、刘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刘瑜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她看着那光可鉴人的盒面,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紫檀木,轻轻打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精致的宫廷点心香气。
盒内空空荡荡。唯有一张折叠齐整的素白笺纸,静静地躺在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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