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朱棣!在太子新丧、朝局未明之际,他的使者竟如此迅疾地出现在这西南边陲的镇南侯府!是试探,还是招揽?抑或……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周起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无意识地重重擦过腰间悬挂的那枚丹书铁券——那象征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冰冷铁牌,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着掌心。他猛地想起六年前,金陵诚意伯府那个寒意彻骨的中秋夜,岳父刘伯温枯槁的手紧紧攥着自己长子周必贤的肩膀,那句嘶哑却如惊雷贯耳的箴言再次炸响在耳边:
“莫逐燕!莫逐燕——!”
岳父那双洞彻世事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光,正死死地盯着此刻的自己。
“来的好快!”奢香冷哼一声,眉宇间那股彝家女儿的锐气陡然迸发,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短刀的银柄。
刘瑜脸色更白了一分,她迅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夫君,此刻见与不见,皆是险棋。燕王殿下……这是把火炭直接塞进我们手里了。” 她眼中忧色深重,“父亲信中‘潜龙勿用’,便是此意。若卷入过深,无论燕王还是陛下……”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谁都清楚,朱元璋对权柄的掌控近乎病态,对任何可能威胁皇权的势力都如芒在背。太子在时,或许尚有一丝温情牵绊;太子一去,所有握着重兵的勋臣,都将被置于更严酷的审视之下。周家坐拥黔地,控扼滇蜀咽喉,手握丹书铁券,本就是那最显眼的靶子之一。燕王此刻伸手,无论真心假意,都足以将他们推向万丈深渊的边缘。
周起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黔地夜雨潮湿冰冷的味道。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壁上那幅巨大的西南舆图。图上山川纵横,关隘如星,禄水河像一条银亮的带子蜿蜒其中。这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他和麾下将士的血汗,维系着万千生民的安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磐石般的沉冷。
“请。” 一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千钧之力。“正厅,掌灯。瑜儿,香妹,随我迎客。” 他刻意用了更亲近的称呼,稳住心神,也稳住身边两位同样心悬万丈的妻子。
沉重的府门在雨夜里“吱呀”一声洞开。夜风裹着雨丝倒灌进来,吹得厅堂内烛火一阵乱晃。一个身着深青色五品文官常服、约莫四十许的中年男子,在两名精悍护卫的随侍下,步履沉稳地踏入。他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燕王府长史葛诚。脸上并无多少长途跋涉的疲惫,反而有种刻意的平静,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迎上来的周起杰三人,尤其在奢香身上那套未及换下的彝家银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一丝波澜也无。
“下官葛诚,奉燕王殿下钧旨,冒雨夤夜来访,搅扰侯爷与二位夫人清静,万望海涵。” 葛诚拱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不高不低,圆润平和,听不出半分王府长史的倨傲。
周起杰抬手虚扶:“葛长史远道辛苦。不知燕王殿下有何钧谕?” 他开门见山,省去了所有客套寒暄。此刻每一息时间都弥足珍贵。
葛诚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沉重与感同身受的悲戚:“惊闻太子殿下龙驭宾天,举国同悲,殿下(指朱棣)于北平闻讯,痛彻心扉,几度泣下。念及手足情深,更忧心陛下圣体,忧思如焚。” 他顿了顿,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殿下深知,国本动摇,神器未安之际,正是宵小之徒蠢蠢欲动之时。西南重地,关乎社稷安危。镇南侯爷坐镇黔中,威服诸彝,靖安边陲,实乃国之柱石。殿下特命下官前来,一则代殿下致哀,二则……”
他目光抬起,直视周起杰,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殿下有言:侯爷乃当世豪杰,忠勇智略,冠绝西南。值此多事之秋,唯愿与侯爷戮力同心,共扶社稷,以安陛下之心,以慰太子在天之灵。殿下深知侯爷丹心,然京华路远,或有小人谗言蔽塞圣听。若侯爷在西南有何难处,或需殿下在京中代为转圜之处,殿下必倾力相助,绝无推辞!” 话语间,“共扶社稷”、“代为转圜”几字,咬得分外清晰。
厅内烛火摇曳。葛诚的话,裹着蜜糖,内里却藏着锋锐的钩子。朱棣的姿态放得极低,哀悼太子是真,但“共扶社稷”是假,“代为转圜”才是真意——他在暗示可以提供政治庇护,对抗可能来自皇帝或其他权臣(如李善长)的倾轧!这是赤裸裸的拉拢,更是将周家绑上他燕王战车的试探!
刘瑜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奢香下颌微扬,银饰在烛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却未发一言。两人都将目光投向周起杰。
周起杰脸上依旧是那副沉凝如水的表情,不见丝毫波澜。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咀嚼葛诚话语中的每一个字。这沉默让厅堂里的空气几乎凝固,只有烛泪滴落的轻微“啪嗒”声。葛诚脸上的悲戚与诚恳也在这沉默中渐渐沉淀,目光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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