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里的寒风,刀子似的刮过冷水溪岔口。雪沫混着冻硬的尘土,被马蹄践踏成污黑的泥浆,溅在田宗鼎华贵的猞猁裘上。他伏在鞍桥,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肺腑都像被冰碴子割过。身后,族侄田茂生那具冰冷的尸体,已被草草掩在道旁一处浅坑里,覆上薄雪。田茂生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和断续的控诉——寨破人亡,祖坟被掘,鞭尸三百——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田宗鼎的心上。
“大人!快走!贼兵追上来了!” 亲随田七嘶哑的吼声惊醒了田宗鼎的悲愤。他猛地回头,只见西南那条通往盘龙坳的岔道上,烟尘如一条翻滚的黑龙,正沿着坡脊急速蔓延而下。那面刺眼的“思州田”大旗下,田猛狰狞的面孔已清晰可见,手中长刀高举,在铅灰的天幕下闪着慑人的寒光。
“田宗鼎!拿命来!” 田猛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风雷般的马蹄声,轰然逼近。
“走!” 田宗鼎目眦欲裂,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坐骑长嘶一声,载着他朝毕节方向亡命狂奔。剩下的十余名亲随,在田七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迎向那滚滚而来的黑色铁流。
刀光乍起,血花迸溅。惨烈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战马悲鸣声瞬间撕裂了冬日的死寂。田宗鼎不敢回头,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身后那短暂而决绝的阻击,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很快便被奔腾的黑色浪潮吞没、撕碎。田七的怒吼戛然而止。
冰冷的绝望攫住了田宗鼎。他伏低身子,拼命抽打马臀,将身后那片修罗场和族人的血泪远远抛开。毕节!只有毕节镇南侯府,或许是他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
毕节卫,镇南侯府。
暖阁内炉火熊熊,驱散了窗棂外透骨的寒意。周起杰一身玄青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几株老梅虬枝上积压的白雪,眉峰紧锁。案几上,摊着思南送来的最后一份关于新坑朱砂矿纠纷的呈报。
奢香坐在炭盆旁,手里虽拿着针线,眼神却定定地望着跳跃的火焰,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刘瑜则伏在案前,指尖蘸着朱砂,在一本厚厚的《毕节卫及水西、乌撒诸司丁口赋役清册》上勾画批注,笔走龙蛇,神色专注。
“田宗鼎此去思南,吉凶难料。” 周起杰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沉寂,“田琛狼子野心,勾结黄禧,又有新坑朱砂矿这块肥肉吊着,绝不会善罢甘休。”
刘瑜搁下笔,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锥:“田琛若真敢动手,便是公然撕毁洪武十八年朝廷定下的两司界约,形同谋逆!但问题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今是什么时候?金陵城里,蓝玉的血还没干透!一万五千颗人头落地,开国的勋贵几乎被连根拔起!陛下为皇太孙‘开路’,手段酷烈如斯,此时任何边将拥兵擅动,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奢香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着火:“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田宗鼎被田琛屠戮?看着思南苗民遭难?看着田琛这逆贼坐大?田琛今日敢屠思南,明日就敢窥伺乌撒、永宁!周家在黔地十余年积攒的威信,难道要毁于一旦?若连依附我等的田宗鼎都护不住,日后还有哪个土司头人敢信我们周家?”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周起杰心头。威信!这正是他最大的顾虑,也是刘瑜担忧的根源。不出兵,周家便是见死不救,威信扫地,黔地人心离散,根基动摇;出兵,便是授人以柄,给金陵城里那些本就盯着西南的眼睛,递上一把捅向自己的刀!朱元璋对兵权的猜忌,在蓝玉案后已膨胀到顶点。
暖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紧了,刮得窗纸呜呜作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变了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兵丁进来通报:“侯爷!夫人!不好了!思南田宣慰…他…他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血人踉跄着冲了进来。正是田宗鼎!他身上的猞猁裘被刀锋划开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染血的棉絮,脸上、手上沾满了凝固的暗红血块和泥污,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侯爷!夫人!奢香夫人!救我!救我思南数万生灵啊!” 他抬起头,血泪混流,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濒死的野兽哀嚎,“田琛…田琛这狗贼!他…他趁我不在,勾结黄禧,昨夜发兵突袭我思南官寨!寨子…寨子破了!我留守的族人…我的妻儿老小…还有我儿宗源…都…都遭了毒手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看到了那炼狱般的景象,“田琛…他…他连死人都不放过!他…他让人刨了我田家祖坟!将我父田仁智的尸骸…拖出来…鞭尸…鞭尸三百啊!侯爷!求您发兵!为我田家报仇!为思南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啊!”
“什么?!” 奢香霍然站起,手中针线跌落在地,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震惊。掘坟鞭尸,这是彝汉苗侗所有族群都视为不可饶恕的滔天罪孽!是对祖先、对神灵最恶毒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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