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鲜红的星号,像一滴烙在视网膜上的血,灼得陈景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这意味着李娟从进入黄土坬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调研学生,而是一个被置于无形放大镜下的“目标”。
两天后,当载着周教授一行人的中巴车颠簸地停在黄土坬村小学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时,夏夜的风正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干燥气息,吹拂着一张张稚嫩而紧张的脸。
周晓芸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十几个从邻村赶来的孩子,他们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沉默而笔直。
村支书马德全——马德贵的堂弟——带着几个村干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却巧妙地挡在了车门和孩子们中间。
“周教授,一路辛苦!哎呀,这大热天的,快到村委会喝口水,都准备好了!”
李娟第一个下了车,她没有理会马德全伸过来的手,只是冷静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展开在他面前。
“马书记,我们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正式调研组,这是教育部备案函的复印件。我们的第一个访谈对象,就是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村口,清晰得像冰块落入水杯。
马德全的笑容僵在脸上。
周教授扶了扶眼镜,顺势走到一个怯生生的母亲身旁,温和地问:“大姐,能跟我们聊聊孩子上学的事吗?”
那母亲嘴唇哆嗦着,看了看马德全铁青的脸色,又看了看李娟鼓励的眼神,终于像是冲破了什么堤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周教授的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合同,声音嘶哑:“教授,俺不识字!他们就让俺按手印,说是什么助学贷款,能让俺娃上省城的好学校……可俺后来找人一念,这上面写的是三万块的‘咨询服务费’!俺连字都不识,上哪儿懂啥是咨询服务啊!”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周围的家长们瞬间沸腾了,哭诉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
李娟早已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和摄像功能,将这最原始、最真实的控诉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当晚,一个名为“寒门之声”的公众号发布了一篇名为《一份签在黄土上的“卖身契”》的推文。
文中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有那位母亲哭诉的视频片段,以及调研组拍下的孩子们渴望读书的眼神。
文章发布不到两个小时,阅读量突破十万。
省教育厅的官方微博在凌晨一点紧急发布声明:已注意到相关舆情,将立刻成立专项调查组,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风,从黄土坬村的麦浪,吹到了千里之外的省城。
王强所在的南郊工地,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味道。
工歇时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扎堆抽烟打牌,而是把几个相熟的工友召集到一处阴凉地,开始了他的“十分钟安全课”。
他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出脚手架的错误搭法,用两个空水瓶演示高空坠物的危险半径,说的全是工友们能听懂的大白话。
起初有人嘲笑他多管闲事,但当他预判并阻止了一次因钢缆磨损可能导致的吊篮坠落事故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半个月下来,他负责的小组,安全事故发生率为零,效率反而提升了。
包工头张海涛是个粗人,但他只认结果。
他把王强叫到自己的板房里,扔给他一包好烟:“强子,有两下子。北边那个新楼盘,活我接下来了,你挑二十个人,单独拉个队去干,我给你提成。”
王强没有立刻答应。
他沉默了半宿,第二天交给了张海涛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那不是人员名单,而是一份简易的“施工队章程”。
他连夜起草,请陈景明帮忙修改。
章程不长,但第一条就让张海涛愣住了:“凡属队员,不论职位,皆享有对项目安全、工时结算的知情权与申诉通道。”
“你小子,想在我这儿搞工会啊?”张海涛皱眉。
“张哥,人心顺了,活才能干得顺。出了事,赔的还是你的钱。”王强目光坦然。
张海涛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一拍大腿:“行!就按你说的办!但账得清楚。”
当晚,陈景明远程为王强设计了一套简单的电子台账系统。
工人的上工记录、工时、预支、结算,全部录入,一目了然。
这套系统的数据端口,被孙建国巧妙地接入了“原件计划”的数据库,每一笔记录都实现了云端备份和可追溯。
孙建国还通过自己的战友网,联系上了一个专注于支持农民工自治组织的公益基金会,悄悄为王强这支尚未正式注册的“麦穗施工队”递交了第一份资助申请。
同一时间,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灯火通明。
小芳在交班前,敏锐地发现一个从乡下送来的孩子症状不对。
家属说是感冒发烧,但孩子瞳孔缩小,呼吸微弱。
凭借在《药品配送困境报告》中积累的对农村家庭用药习惯的了解,她立刻判断是误服了有机磷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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