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牛皮纸袋粗糙的表面,一种熟悉的、被抽空般的刺痛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猛地撕开了封口。
刺啦一声,像是撕裂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里面没有温情的评语,只有一叠冰冷的、印满图表和代码的A4纸。
最上方,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刺入眼帘:“潜能分级评估报告——数据模型:‘启明星’V3.2”。
他快速翻阅,发现所有结论都指向一个二维码和一行小字:“详细原始数据及行为日志,请登录‘育才大数据’平台查看。”
他打开那台布满灰尘的旧工作电脑,熟练地绕过防火墙,进入了那个所谓的“育才大数据”平台后台。
界面冰冷而熟悉,与他过去设计的那些用于追踪用户行为、优化广告投放的系统如出一辙。
他找到了儿子的档案,评分标准一栏赫然写着:由“上海数策智能科技有限公司”远程算法托管。
一家外包数据公司。
怒火在他胸中翻涌。
他点开后台的模拟界面,那是一个供管理员测试算法的沙盒。
他没有输入那些标准化的测试题数据,而是凭着记忆,将儿子在画那幅未完成的《麦田守望者》涂鸦时,那种专注、兴奋、时而烦躁的情绪波动,转换成一段不规则的曲线,输入了进去。
回车。
屏幕上,系统瞬间完成了运算,弹出一个鲜红的窗口:“F级:注意力涣散型人格倾向,建议引导至‘非学术性’发展轨道。”
一瞬间,陈景明遍体生寒。
他猛然意识到,这套精密的算法,从来就不是为了诊断孩子,而是在冷酷地筛选——筛选出那些最容易被规训、最符合流水线生产模式的“标准件”。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绵密起来,敲打着铁皮屋顶,嗒,嗒,嗒,像时间的秒针,也像命运的催命鼓。
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相册,凝视着儿子那幅被老师评价为“色彩混乱、主题不明”的涂鸦。
就在这时,他大脑深处那套无形的标签系统,剧烈地一颤。
眼前的手机屏幕忽然变得透明,儿子稚嫩的头像上,竟浮现出三条分叉的、流光溢彩的命运线。
第一条灰暗如死水,标签是【抑郁程序员】,尽头是一个中年男人在深夜的写字楼里,抱着头无声哭泣,身影与他自己重叠。
第二条燃烧着火焰般的红光,标签是【疯癫艺术家】,尽-头是一个长发潦倒的男人在街头涂鸦,眼神狂热而空洞。
而第三条,则延伸向一片模糊的金黄,标签是【返乡教师】,线的终点,一个模糊的背影跪倒在麦田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同样在痛哭。
三条路的尽头,都有一个跪地痛哭的自己。
耳畔,妹妹临终前那微弱而断续的呼吸声,跨越二十年的时空,再次响起,像一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刮过他的耳膜和心脏。
他明白了,无论儿子走上哪条被“规划”的路,等待他的,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同一时刻,在区妇联的会议室里,李娟正襟危坐。
关于“流动家庭缓冲基金”的试点讨论,气氛微妙。
那位曾被她触动的副局长,此刻正用一种官方而疏离的口吻总结:“……基金规模有限,初期试点,我们建议优先覆盖非重点学区内的家庭,毕竟,那里的教育竞争压力相对较小。”
一句话,将无数挣扎在“学区房”边缘的家庭,排除在外。
“我反对。”李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会议室的空调嗡鸣声,“教育焦虑不分地段,压力只会从一个战场转移到另一个。真正的公平,是给所有在规则下游水的孩子,一个喘息的机会。”
会议在不欢而散的气氛中结束。
李娟走出大楼,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匆匆追上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便迅速消失在人流中。
李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仓促的字:下周二上午九点,测评中心将批量生成新一期A/F档名单。
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她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只有无法接通的忙音。
她没有放弃,将号码输入查询系统,归属地显示为城郊一家名为“星火”的托管机构。
一个念头闪过,她迅速调出市政府采购网的公开招标记录。
果然,“星-火”托管机构的实际运营方,是一家文化公司,而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葛兰芝的丈夫。
李娟在笔记本上,用红笔重重地划下了一道线,旁边写道:“公平,早已被提前定价。”
而在陈家村的旧粮仓,王强正带着几个村民,吭哧吭哧地修缮着漏雨的屋顶,准备为陈景明的“麦田协议”安装太阳能板。
他一回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墙角,用半截粉笔在斑驳的墙上画着什么。
是小宇。
王强走过去,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夹馍递给他。
墙上,画的是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被一个个关进了标着“A”或“F”的透明玻璃柜里,表情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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