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阴影,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却比陆家嘴摩天楼群投下的实体阴影更加沉重,如同一层古老的积灰,覆盖在《归途热力图》最耀眼的金色光斑之下。
陈景明的心脏被这无形的重量压得一沉,他猛地转身,快步返回桥洞——那个他称之为“记忆窖藏”的临时据点。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和硬盘运行时特有的微弱嗡鸣。
他坐在那台老旧的CRT显示器前,重新调出了《归途热力图》。
城市地下的脉络如同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在屏幕上静静呼吸。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宏大的、如星河般的情绪洪流,转而将注意力聚焦到那些光芒最盛、密度最高的坐标点上。
三十个,整整三十个高密度“梦见麦地开花”的站点,像三十颗钉子,钉进了城市的骨头里。
他逐一放大,比对市政地图,一种诡异的规律性浮现出来。
其中十七个站点,竟然都紧邻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成的老旧职工宿舍区。
那些红砖楼房早已斑驳,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取代了当年的标语,但它们的居民构成却惊人地相似——大多是第一代进城务工人员,以及他们的后代,那些曾经的下岗工人、纺织女工、钢铁厂的子弟。
陈景明的指尖开始发冷。这不是偶然。
他立刻调取了老师老周留下的“播种者资料馆”的加密备份日志。
那里面记录了过去二十年,老周团队接触过的所有“城市边缘人”的碎片化信息。
他编写了一段简单的脚本,将三十个站点的地理信息与资料馆里的个人档案进行模糊匹配。
几分钟后,屏幕上跳出了九个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结果。
九个名字,九段被遗忘的人生。
他们都曾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向老周的团队成员留下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梦境记录。
“……风吹过,是那种哗啦啦的声音,像小时候我妈夏天晚上给我摇蒲扇……”
“……闻到了,是新麦子割下来,太阳晒过的味道,甜的……”
“……满地都是金的,看不到头,比厂里的铁水还亮……”
陈景明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狂跳。
这些不是新生代白领的都市病,更不是简单的怀旧情绪。
这是被压抑了三十年的集体乡愁,是刻在两代人基因里的土地记忆,正在通过某种未知的介质,跨越时间,产生共振。
他们这一代人的“回乡梦”,不过是父辈们未曾实现的旧梦在城市水泥地下的回响。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的。
他打开录音笔,对着麦克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压抑着巨大激动和恐惧的声音记录道:“修正判断。他们……他们不是想逃离城市。他们只是……在找回家的路。一条他们父辈就已走失的路。”
与此同时,李娟正面临着另一场风暴。
市发改委的一通电话,将她从宏大的构想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那位以严谨着称的处长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李同志,‘城乡共生体’试点方案,原则上同意。但有一个前提,三个月内,必须提交一份可执行、低风险、权责清晰的首批返乡家庭安置方案。我们要看到具体的人,具体的房,具体的土地。”
李娟挂掉电话,办公室窗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面前摊开着那三百二十七份返乡家庭登记表,每一份都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她一夜未眠,反复翻看,一个残酷的现实浮出水面:近半数的申请家庭,仍在偿还城市里的房贷。
让他们放弃房产、断绝后路,这根本不是“接应”,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驱逐。
“我们不劝人放弃城市,只提供另一条活法。”她脑中回响着自己说过的话。
凌晨四点,在咖啡因的刺激下,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飞驰,一个名为“以房换耕”的补充机制被迅速设计出来。
核心逻辑很简单:返乡家庭将其在城市的闲置房产,以低于市场价的租金,委托给一个由“麦田学校”和政府共同监管的平台进行统一出租管理。
租金收益,在扣除基本运营成本后,将定向用于支付他们在乡村流转土地、租赁农具的费用。
而王强的建筑工坊,将作为前期的实体担保方,为那些暂时无法产生租金收益的家庭提供过渡期的生活保障。
这是一个精巧的杠杆,试图撬动城市与乡村之间那堵无形的墙。
方案的附注里,李娟写下最后一行字:“这不是资产置换,而是生命能量的转移。让房子回归居住的本质,让人回归土地的怀抱。”
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已蒙蒙亮。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小薇的短信:“娟姐,我名下在机场附近有一套四十平的小公寓,贷款刚还清。如果计划需要,我愿意第一个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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