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亮起的消息简洁而冰冷,像一份不容置喙的指令:“晚宴定在周六晚七点,金鼎会所。郑雅文亲自确认了名单,务必到场。”
陈景明皱起了眉,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他能想象到李娟发这条消息时的表情,一丝不苟,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他回了过去:“咱们现在还图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几乎是瞬间,一条语音信息弹了出来。
李娟的声音被电流压缩得有些失真,但那股熟悉的、紧绷的急切感穿透了听筒:“狗剩,你以为我们真能逃开吗?你以为你办个学校,我们就成仙了?”她顿了顿,背景里传来汽车鸣笛声,尖锐刺耳。
“儿子的学籍还在城里,初中派位看的是什么?是房产,是户口,是父母的社交圈层!我们小区的物业费上个月毫无征兆涨了三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业主委员会换届了,新上任的郑雅文他们圈子的人全票通过!我们不进这个圈,就会被当成异类排挤、清除!你清高,你回得去麦田,儿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声调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陈景明没有再回复。
他关掉手机,抬头望向窗外。
夜幕下,王强请来的老师傅正开着拖拉机,为第二天要开垦的新地块翻土。
柴油机的轰鸣声低沉而有力,泥土被巨大的犁铧翻开,散发出潮湿而新鲜的气息。
那片土地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充满了新生。
可他却被一根无形的线,死死地拽回了城市。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带回了人心,接应了灵魂,甚至让沉睡的麦种重新发芽,但他们的肉身,连同他们最珍视的下一代,依然被那套看不见摸不着的城市规则,牢牢地钉在原地。
周六晚,金鼎会所。
水晶吊灯将光芒揉碎,均匀地洒在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孔上,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混合的、属于上流社会的独特气息。
这里是郑雅文一手打造的社交王国,是她从厂妹跃升为“陈太太”后,用丈夫的财富和自己的手腕,精心构筑的权力堡垒。
陈景明跟在李娟身后,像个尽职的配饰。
李娟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长裙,挽着价值不菲的手袋,脸上是滴水不漏的职业笑容。
她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点头致意,熟练地交换着毫无意义的寒暄,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景明,李娟,快来这边。”郑雅文一袭珍珠白长裙,端着香槟,笑意温婉地迎了上来,“早就听说陈总魄力非凡,说辞职就辞职,跑回乡下办那么有情怀的学校,我们这些俗人真是佩服得紧。”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亲切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审视。
说话时,她优雅地抬手轻抚脖颈上的珍珠项链,真丝袖口在灯光下微微卷起,不经意间,露出手腕内侧一小截已经洗得发白的纹身残痕。
陈景明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冷。
那熟悉的、如同电流过载般的嗡鸣声在脑海中炸开,“标签共感”未经允许便已强制开启。
一瞬间,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在他眼中分崩离析。
所有人的头顶,都浮现出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光的真实词条。
水晶灯下的衣香鬓影,变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标签展览会。
那位与他碰杯的基金经理,头顶的标签是【P2P爆雷负有三千万连带债务】【正在转移婚内财产】【靠岳父上位后预备离婚】。
那个对他微笑的邻居太太,标签是【婚外孕三个月,孩子非丈夫亲生】【嫉妒你家孩子智商排进年级前十】【昨晚吞了半瓶安眠药被洗胃】。
甚至连角落里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始终低垂的小陈秘书,头顶的标签都是【总裁情人】【攒够五百万就从他老婆眼前消失】【偷偷录下每一次开房证据】。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后落在了身边的李娟身上。
她正笑着和郑雅文碰杯,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而在她的头顶,一行令他血液冻结的标签,正像警报灯一样疯狂闪烁:
【正在考虑离婚财产分割方案】
【儿子留学费用缺口80万】
【极度厌恶丈夫身上的泥土味】
“哐当——”
陈景明端着红酒杯的手剧烈地一抖,深红色的酒液晃出杯沿,溅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滴猝然坠落深渊的血。
“景明,你怎么了?”李娟的笑容僵了一下,迅速恢复如常,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没事,手滑了。”陈景明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晚宴进行到一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陈景明那个“离经叛道”的“麦田学校”上。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标签为【公司税务造假,已被稽查盯上】的董事,用一种长辈式的口吻笑着问道:“陈总,我听说你们学校还专门接收那些在城里综合测评是F档的学生?这……这不是耽误孩子吗?那种孩子,不就该早点送去职校学门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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