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雾尚未散尽,快递员老张那辆贴满贴纸的电动三轮车,就像一艘披挂着彩虹的方舟,艰难地在泥泞的村道上破浪前行。
他还没拐进村口,一群早早等候的孩子便欢呼着冲了上去,像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将他团团围住。
“张爷爷!来了!来了!”
“是我们的书吗?”
老张咧开被风吹得皴裂的嘴,笑得满脸褶子,他跳下车,一把掀开后车厢的油布。
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一个纸箱,而是上百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包裹,像一座五彩斑斓的小山,几乎要从车里倾泻出来。
每一个包裹上,都贴着一张打印的A4纸,上面是陈景明教村民们写的统一收件地址,但寄件人的署名,却五花八门,像一场盛大的匿名诗会。
“一个不敢回家的人。”
“深圳晚班地铁上的妈妈。”
“高考落榜那年烧了准考证的我。”
“陆家嘴天桥下卖花的阿婆。”
每一个署名背后,都仿佛藏着一个沉甸甸的人生故事。
聋哑女童小满没有出声,她第一个跪倒在泥地上,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包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笨拙地拆开。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作业本,和一封信。
她看不懂信上的字,却能看懂那字迹的用力。
她将信纸摊开,平铺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上,然后去拆下一个。
孩子们有样学样,他们不再吵闹,而是默契地围成一圈,将包裹一个个拆开,把里面的信件和卡片一张张取出,整整齐齐地铺在村口的晒谷场上。
那片曾经晾晒金色麦粒的土地,此刻铺满了一代人写给过去的信。
其中一张泛黄的作业本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娃们,叔没上完小学”
李娟红着眼睛,蹲在地上清点物资。
她发现,这些匿名的陌生人,想得远比他们周全。
包裹里不仅有课本和文具,还有人寄来了可以用手摇发电的录音笔、太阳能应急灯、可折叠的便携小黑板,甚至有一台用泡沫包得严严实实、保护得极好的二手投影仪。
她在一个包裹里翻到一本留言簿,翻开第一页,一行清秀的字迹让她瞬间泪崩——
“我女儿在上海的国际学校上学,她问我,妈妈,为什么照片里的小朋友要走那么远的路去上学?我说,因为有光的地方,就有人不肯让他们停下。——一位值夜班的护士。”
李娟再也控制不住,她捂着嘴,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些天积攒的委屈、疲惫和绝望,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
她没有沉溺于感动,而是迅速抹干眼泪,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要将这些自发的善意汇集成河,她要整理一份《民间自助教育资源图谱》,把这次所有捐赠物资的种类、数量、以及那些触动人心的留言,全部记录下来,附上她连夜查找到的,全国另外二百三十个同样面临消失风险的乡村教学点名单。
她要把这份报告,投给国内最大的几家公益基金会。
一个陈家庄倒下了,或许能让几百个“陈家庄”站起来。
不远处的废墟旁,王强正带着几个工友,叮叮当当地忙活着。
他们没用新砖,而是将村民家里拆下来的旧门板、废弃的床板,用自己的工具进行切割、打磨。
王强咳得厉害,但他手上的活儿却没停,他正用砂纸,一遍遍地磨着一张刚成型的课桌桌角,直到那尖锐的棱角变得圆润光滑。
老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小强,够圆了,不会伤着孩子。”
王强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他压低声音,沙哑地说:“罗叔,我那没见过几面的侄女,也是……听不见。小时候在家里,磕得满头是包。”他说着,又埋头用力磨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愧疚与心疼,都磨进这块木头里。
一直悄悄站在工棚门外的小满,看着这一幕。
她看看王强粗糙的大手,又看看那张被他反复打磨的桌子。
她犹豫了许下,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伸出小手,对着王强比划了一串复杂的手语。
王强愣住了,他看懂了。她在问:“这张桌子,我……能坐吗?”
王强的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这个在工地上跟人打架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扔下手里的砂纸,一把将瘦小的小满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那张还带着木屑余温的椅子上。
当天晚上,学堂废墟上那块临时立起来的黑板上,出现了第一行完整的句子。
是小满写的,字迹歪歪斜斜,一笔一划都透着用力的痕迹,却像用刀子,深深地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想读书。”
然而,这片由善意和希望点亮的微光,却刺痛了黑暗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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