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年处暑甫过,青溪市却被一股反常的热浪死死裹挟,连风都似经火炙,吹过街巷便带起一阵灼人的蒸腾。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日头炙烤得泛出惨白,脚掌踏上去,便能觉出一股灼热顺着鞋底蜿蜒上窜,连巷口那株逾百岁的老槐树,也失了往日苍劲,枝桠耷拉着,叶片蜷曲如枯蝶,往年此时该缀满枝头的槐花,早化作细碎的枯黄,在树根下积成薄薄一层,风过便簌簌飘散。
苏家老宅静卧在巷陌深处,青砖黛瓦的院墙爬着几株枯槁的爬山虎,墙檐瓦当残损了一角,露出内里暗红的砖芯,宛如一位皤皤老者,满脸沟壑却脊背挺直,守着巷陌间流转的百年光阴。此刻西厢房的窗棂半启,挂着的竹帘被热浪掀得轻晃,偶有一缕风钻进来,也裹挟着灼人的暖意,吹得人肌肤发紧。
苏衍端着一只搪瓷碗踏入房门时,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悄然滑落。十七岁的少年身形初成,刚逾一米八的个头,洗得发白的校服裹着清瘦却挺拔的脊背,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衬得眉眼愈发清亮。床榻上的老人闻声,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眸底掠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角艰难地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爷爷,该喝药了。”苏衍将碗轻搁在床头矮柜上,伸手稳稳扶起老人。他的动作轻缓如捻尘,带着三年沉淀的熟稔——这样的搀扶与照料,他已重复了一千多个日夜。三年前那个夜雨滂沱的黄昏,原本还能在院中打太极、耍太极剑的爷爷苏敬之,突然栽倒在祠堂香案前,再度睁眼时,便失了言语与行动之力,成了医学上查不出症结的“植物人”。
母亲林慧曾带着爷爷踏遍省内外的知名医院,CT、核磁共振的片子叠起足有半尺高,各科专家会诊后皆摇头叹息,言明脑部无器质性损伤,唯有回家保守照料。自那时起,照料爷爷的重担便落在了刚入初中的苏衍肩上,喂药、擦身、翻身,日复一日,从未有过半分懈怠。
苏衍从矮柜取来一柄木勺,舀起一勺深褐药汁,先凑到唇边轻吹数下,又以指尖蘸取少许试温,确认暖意适中,才缓缓送向爷爷唇边。这药汁是巷口张奶奶所赠的偏方,说是她娘家祖辈传下的养神古方,虽未让爷爷重获行动之力,却也让他气色常保,三年来未曾生过半点褥疮。
“慢点喝,不着急。”苏衍语声轻软如絮,另一只手捏着纸巾,细细接住从爷爷嘴角溢出的药渍。爷爷喉间发出“嗬嗬”的轻响,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显而易见的艰难,浑浊的眼眸却始终凝望着苏衍的脸,那里面似藏着一汪深潭,盛满了未说尽的话语,却被无形的屏障困住,无法化作清晰的音节。苏衍早已习惯这份沉默的相守,喂完药后,取来温热的毛巾擦拭爷爷嘴角,又轻手轻脚地将他调整到侧卧的舒适姿势,动作间满是妥帖。
“巷口王大爷说,后日该有降温,到时候我扶您去院里晒晒太阳,补补阳气。”苏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地说着家常,字句间都带着少年人的暖意,“妈今早打电话来,说单位发了两箱红富士,周末就回来,到时候给您削成苹果泥吃。对了,您那件藏青对襟衫我昨儿洗了,晾在院中的竹竿上,等干透了就给您换上。”
他明知爷爷或许无法回应,却仍每日这般絮语。母亲说,亲人的声音是最好的良药,说不定哪天就能唤醒沉眠的意识。这份渺茫的希望,苏衍攥了三年,从未松开。收拾妥帖碗筷,他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另一半窗扇,想让室内空气流通些。然而扑面而来的热浪中,竟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苏衍眉头微蹙,探身朝院外望去。
巷子里行人寥寥,唯有几位老人坐在自家门首的树荫下,摇着蒲扇纳凉,口中不住念叨:“这般鬼天气,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见过。”苏衍抬眼望了望天际,那轮烈日竟被一层暗红光晕裹住,光线不复往日刺眼,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仿佛天地间架起了一口巨大的熔炉。院墙上的爬山虎叶片早已彻底枯槁,指尖轻轻一碰,便碎裂成粉末簌簌落下。
“反常得紧,往年处暑过后,早该有秋凉了。”苏衍喃喃自语,转身想去给爷爷倒杯温水。刚走到桌边,院中天井处突然传来“噼啪”轻响,那声音清脆而熟悉,是干燥木材遇火开裂的声响。他心中一动,脚下生风般奔到院中。
苏家老宅是典型的四合院格局,正房兼作客厅与祠堂,东西两侧为厢房,中间天井里栽着一棵老石榴树,枝繁叶茂了数十载。此刻,正房的屋檐下,几缕青烟正从木质房梁的缝隙中袅袅渗出,伴随着“噼啪”声愈发清晰。苏衍心尖一紧,快步奔上前,伸手轻触房梁,滚烫的温度瞬间灼得他缩回手,指腹上竟留下一丝灼热的痛感。
“着火了!”苏衍心尖骤然一紧,五脏六腑都似被这灼热攥住,转身便往厨房奔去,要取水桶救火。可刚到厨房门口,眼角余光便瞥见正房的窗棂已窜出橘红色的火苗,那火焰如贪婪的舌,舔舐着百年实木打造的窗框,不过数息便蔓延至房檐。老宅的房梁皆是百年前的硬木,经岁月风干后早已干透,遇火便燃,不过片刻工夫,正房屋顶便被熊熊火焰吞噬,浓烟如墨龙般直冲天际,遮蔽了大半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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