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王皓就醒了。
他没睡好,但也不觉得累。脑子里的事都理清了,像昨天夜里那炉子最后蹦出的火星,闪完就没了,剩下的是灰,是冷,也是踏实。
他从床底下拖出那个破皮箱,箱子边角磨得发白,扣子还是用铁丝缠的。打开来,里面一把洛阳铲,一把改装过的瑞士军刀,半包受潮的香烟,还有一本翻烂的《楚辞》。他把藏宝图塞进最里层,又摸了摸胸口——金凤钗贴着心口,还在。
他拎起箱子走出屋门。
院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屋檐滴水,一滴一滴砸在石板上。他站在老槐树下,看了眼巷口,没人。他知道,该动手了。
他吹了两声口哨,短促,清亮。
这是小时候叫李治良和雷淞然吃饭的暗号。后来放羊时也用,一听就跑。
果然,屋里“哐”一声,门被撞开。
雷淞然靸着鞋冲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边系裤带一边喊:“哥!是不是要走了?!”
李治良跟在后头,脚步慢,手里攥着个粗布包袱,指节发白。他昨晚没睡,眼睛浮肿,嘴唇干得起皮。
“真走?”他问,声音有点抖。
王皓没答话,只是把手里的烟斗点上。火苗一跳,照亮他眉骨上的疤。
史策这时候才到。
她戴着墨镜,中山装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手里拎着黄铜罗盘,走路没声。她在三人面前站定,摘了墨镜,眼睛直盯着王皓。
“决定了?”她问。
王皓点头:“北平。”
“去见谁?”
“燕大有个老教授,姓冠,专攻楚国古篆。我导师的导师。他要是认不出这图上的字,全中国没人能认。”
雷淞然一拍大腿:“走啊!我还以为你要缩到地底下去呢!”
李治良没动,低头搓手:“可……路远,又不熟……万一……”
“万一啥?”史策冷笑,“万一被人截了?还是怕死?”
李治良脸涨红:“我不是怕死……我是怕连累你们……”
王皓走过去,把手按在他肩上。
“治良,”他说,“你还记得咱爹说啥?‘穷不怕,心歪才怕’。咱们没想惹事,可事来了,躲不开。”
他掏出地图,摊在院中石桌上,手指点在沂蒙山那块:“这地方是你和淞然发现的。这责任,也是你们扛起来的。”
“我不让你当英雄,”他顿了顿,“我只要你跟我走。”
雷淞然一把搂住哥哥肩膀:“哥!咱都走到这儿了,还能回头?野菜汤都熬出锅巴了!”
李治良抬头,眼圈红了:“……那我听你的。”
史策嘴角一扬,把罗盘挂回腰间:“那就别磨蹭。午时前出发,赶在天黑前出山道。”
王皓点头:“龙傲天已经备好马车。一辆去北平,一辆虚晃天津——防人耳目。”
“聪明。”史策轻敲扇骨,“马旭东的人肯定在盯。”
四人围在院中,晨风穿过槐叶,沙沙响。
没人说话。
王皓把烟斗收进怀里,开口:“东西在,人在。人不在,东西也不能落外人手里。”
三人一一颔首。
没有歃血,没有发誓,也没有豪言壮语。就这么定了。
李治良转身回屋,默默把晒干的野菜塞进包袱最底层,又摸出半块馍,也包了进去。他蹲在床边,把补了三次的布鞋拿出来,用旧布条重新绑了绑鞋底。
雷淞然翻箱倒柜找他那双最结实的布鞋,嘴里哼着梆子调:“你走你走我就走,一步一个大路口——”
他哼得跑调,李治良听着,嘴角抽了一下。
史策蹲在墙角,拆开算盘,一颗珠子一颗珠子检查。她右手腕上的红绳晃着,铜贝轻轻磕在石板上,发出脆响。
王皓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山梁。
他知道,这一走,再不是书斋里的纸上谈兵,也不是茶馆里的口舌之争。
是真刀真枪,真生真死。
但他也清楚——
昨夜他还在问自己值不值得,今晨,他已经知道答案。
雷淞然收拾完,蹦到王皓身边:“哥,你说那姓冠的老头真能看懂?”
“他要是看不懂,”王皓叼着烟斗,“我就把图烧了,回家继续挖墓。”
“那你不是白混了?”
“所以我才要去。”
“那要是他也不敢解呢?”
“那就我来念。”
“你敢?”
“我不敢,但我得试。”
雷淞然不吭声了。他知道“巫”字的事。昨夜王皓提了一嘴,说念错了整座墓都能塌。
他挠挠头:“那我要是听见你念‘巫’字,是不是得赶紧跑?”
“不用跑。”王皓淡淡说,“跑也没用。”
雷淞然愣住。
李治良端着一碗凉水走出来,听见这话,手一抖,水洒了一地。
史策走过来,把算盘收好,塞进包袱:“别吓他们。现在还没到那步。”
“我只是说实话。”王皓看着她,“你昨晚也说了,只要一口气在,就不让东西落外人手里。那总得有人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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