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宫灯早已被内侍悄然点亮,烛火将祖孙三人的身影投在地上。
朱允熥一番石破天惊的宏论,如同巨石投在深潭,激起层层波澜。
朱元璋与朱标反复询问、推敲,聊得越是深入,父子二人就越是心惊。
太子朱标脸上难掩疲惫,如此颠覆性的认知,的确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去消化。
可是他又无比的欣慰。
一来是欣慰有这么个聪慧的儿子,将来可以担当大任。
二来是欣慰无意窥破了天机,将来国家大政方针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殿外更鼓轻响,已是酉时三刻。
厚重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老太监汪谨言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他先是在门边站定,观察了一下气氛,这才迈着无声的步子走近,带着几分埋怨低声道:
“皇爷,晚膳已热过三巡,再热,羹汤的滋味便全然不是回事了。就算您老人家不觉得饥,太子爷和三皇孙怕是早饿了呢。”
朱元璋闻言,从沉思中惊醒,抬眼看了看窗外早已漆黑的天色,又看了看面带倦意的儿子和孙子,恍然道:
“已是这个时辰了?是了是了,光顾着说话,倒把五脏庙给忘了。你这老货,咋不早说呢?快,摆饭!就在这儿用,简单些,速速端来。”
宫人们立刻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不多时,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圆桌便被安置在暖阁中央,热气腾腾的御膳陆续呈上:
金汤肥鸡,冬笋炒肉,豆腐羹,并几样清爽小菜和香稻米饭,虽不铺张,却精致可口。
朱元璋率先拿起银箸,夹了一块鸡腿肉放到朱标碗里,又给朱允熥舀了一勺嫩滑的鸡蛋羹。
“今日你这小子,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不过……说得在理。”
烛光下,朱元璋连扒了几口饭,慢慢咀嚼着,仿佛仍在消化那个凛冬已至的判词。
膳毕,老太监汪谨言已带着人备好了脚盆与热水。
朱元璋与朱标褪去鞋袜,将双脚浸入水中,舒适地长出了一口气。朱允熥走到祖父身后,为他捏起肩背。
“行了,”朱元璋拍了拍孙儿的手,“咱硬朗得很。去给你爹松松筋骨,他今日耗神不少。”
朱允熥应了一声,转到朱标身后侍奉。
朱元璋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标儿,说说看,眼下这局面该怎么破?”
朱标显然早已深思熟虑,缓声道:“儿臣以为,当重拳慑服,以战求和。”
他分析,鞑靼、瓦剌看似猖獗,实则在历年打击下早已胆寒,如今不过是因饥寒所迫,冒险一搏。
“若以举国之力与其纠缠,正中其疲兵之计,徒耗民力。”
他粗略算了一笔账,从江南经运河往大同、宣府运粮,沿途损耗惊人,民夫征调更是沉重负担。
“与其如此,不如集中精锐,选定一个目标——譬如闹得最凶的鞑靼阿扎失里部,枪打出头鸟,以雷霆之势予以重创。
先打出声威,再施以恩惠,重开宣府、大同两处互市,以粮食、布匹、铁锅、食盐这些紧俏货,栓住蒙古人。如此一来,边军能得喘息,北地百姓和江南州县的负担亦可大为减轻。”
朱元璋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嗯,是这个理儿。拳头要打一打,收一收。具体如何调兵,钱粮如何调配,你仔细想想,明日与兵部、五军都督府、户部、工部再议个条陈上来。”
父子二人随即就初步的方略低声交谈起来,从主将人选,到粮草先行,从出击路线,到后方策应,将宏观的战略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朱允熥安静地站在朱标身后,手上的动作轻柔而稳定。
他低垂着眼睑,专注于为父亲缓解疲惫,实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如此近距离地聆听帝国最高决策层,如何将一个庞大的战略构想,一步步分解为可执行的命令,这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学习机会。
他深知自己的位置,在祖父和父亲没有垂询时,缄默聆听便是最好的本分。
就在父祖的谈笑间,他仿佛看到,一条条无形的政令、一队队精锐的兵马,正向着寒冷的北疆奔涌而去。
朱元璋聊着聊着,心中一动,开口唤道:“允熥,方才咱与你爹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
朱允熥微微躬身:“孙儿愚钝,只能听懂些许皮毛,正在用心揣摩。”
朱元璋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学到啥了。你多开口,爷爷才好因病施药好好调教你。”
朱允熥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略一沉吟,谨慎地组织语言:
“孙儿想起前人说过,‘宽严皆误,从来治蜀要深思’。昔日诸葛武侯治理蜀中,面对南中蛮夷,并非一味征伐,亦非单纯怀柔,而是剿抚并用,刚柔相济。"
"七擒孟获,正在于攻心为上,根本目的并非斩尽杀绝,而是要使其心服,从而稳固后方,长治久安。"
"父王剖析边情,亦是以战止战、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之意,与武侯当年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分寸火候如何把握,最是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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