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维星夜兼程，快马跑死了三匹，终于在第五天深夜，赶回了开封。
他没有回家，便直接入宫求见。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赵匡胤正在和自己的首席谋臣赵普，对着一张巨大的地图，商议着攻伐南汉的计划。
见到韩维那张写满了震惊与疲惫的脸，赵匡胤挥手让内侍退下，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韩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和急促，依旧带着一丝颤音。
“陛下……臣在扬州，见到了……见到了神鬼之能！”
他将王家那台“水火大力机”的运作情景，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从那如同巨兽般的钢铁身躯，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从那吞吐的白色蒸汽，到那一道冲天而起、直上十丈高塔的恐怖水龙。
他描述得极为细致，甚至连活塞每一次撞击时，地面传来的震颤感，都说了出来。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赵匡胤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中途的凝重，再到最后的……一片空白。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地图前。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钉在了“扬州”那两个字上。
仿佛要将那两个字，看出两个洞来。
一旁的赵普，原本微闭着双眼，仿佛在假寐。此刻，他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里，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许久，赵匡胤才开口，他的话像是从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韩维，你确定……那水龙，有水桶粗细？”
“回陛下，千真万确！臣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你确定，高塔有十丈之高？”
“回陛下，只高不低！”
“好……好一个‘水火大力机’……”赵匡胤低声地重复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扬州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好一个兴修水利，福泽万民……”
他忽然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韩维：“这东西，除了抽水，还能做什么？”
韩维被皇帝眼中那近乎贪婪和恐惧的复杂光芒骇得心头一颤，他低下头，不敢对视。
“回陛下……臣，不知。但……但王家主王澈言谈之间，似乎……这还只是此物最粗浅的用法。”
赵匡胤没有再问。
他开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戎马半生，脑子里想的，永远是战争！
能将千斤之水，瞬间送上十丈高塔……
那它能不能将千斤巨石，瞬间投出数百步之远？
一台机器，能顶上万民夫……
那它能不能驱动一艘万石巨轮，在长江之上，逆流而上，日行千里？
它能带动水泵，那它能不能带动锻锤？打造出比现在精良十倍、百倍的兵器和铠甲？
一个个念头，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比当年在高平，面对契丹数万铁骑的冲锋，还要强烈百倍！
因为契丹的铁骑，他看得见，摸得着，他知道该如何去战胜。
而王家这个东西，他看不懂！
他只知道，一旦让王家将这种“神力”完全掌握，并用于军事……
那他大宋的江山，他赵家的天下，在对方面前，将如同纸糊的一，不堪一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原以为，王家只是睡在旁边的一头猛虎。他只要拔掉它的爪牙，给它套上锁链，就可以高枕无忧。
可现在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猛虎。
那是一头随时可能将他连人带床一起吞掉的远古巨兽！
“不行……”他停下脚步，眼中爆射出骇人的杀机，“此物绝不能留于王家之手！”
他猛地一拍桌案：“传朕旨意，命……”
“陛下，不可。”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赵普。
赵普缓缓站起身，走到赵匡胤身边，轻声说道：“陛下，此时动用雷霆手段，已是下策。”
“为何？”赵匡胤的胸口剧烈起伏，杀意沸腾。
“陛下想过没有，王家为何敢将此物，展示给韩大人看？”
赵匡胤一愣。
“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赵普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他们有恃无恐。他们不怕我们知道，甚至就是想让我们知道。”
“这说明，他们手中掌握的，可能远不止一个‘水火大力机’。也说明，他们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陛下的雷霆之怒。”
“强攻扬州，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届时，江南动荡，国力大损，只会让北汉、契丹有机可乘。更何况……我们未必能胜。”
赵匡胤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冷静了下来。
赵普说得对。王家不是后蜀，不是南唐。那是一个经营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普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毒辣。
“既然是阳谋，便用阳谋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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