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报表、咖啡渍与第二个7F-Ω
09:17:17——
时间像卡在齿轮缝里的软糖,甜,却黏得发腻。
林野盯着屏幕右下角,光标一闪一闪,像在对他做心电图。
他下意识按了F5。
屏幕陡然黑成镜面,映出他的脸:西装、领带、领口那滩旧咖啡渍——他明明穿着连帽卫衣,可镜中人笑得像刚从工位上睡醒。
紧接着,Excel自第一行开始自动改写,黑底白字,逐行浮现:
【第1层:忘记痛】
【第2层:忘记名字】
【第3层:忘记时间】
【第4层:忘记母亲的脸】
【第5层:忘记钥匙的齿痕】
【第6层:忘记坠落的方向】
【第7层:忘记醒来】
光标在“忘记醒来”后面疯狂闪烁,像在逼他勾选同意。
阿赵端着咖啡,静止在半步之外。
褐色液体表面凝出一层薄膜,薄膜上映出林野的倒影——穿西装、领口有咖啡渍,正对着他无声张口:
“报表做完了吗?”
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从薄膜的震动里挤出来的,像旧磁带倒带。
林野伸手去合笔记本,手掌却穿过了键盘,像穿过一团冷空气。指尖残留的触感不是塑料,而是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医院走廊的味道。
2
灯管一根接一根熄灭。
黑暗像拔掉插头的瀑布,从天花板倾泻。
唯一的光源成了屏保:白底黑字的倒计时——
【00:07:00】
下方滚动一行小字:
全域神经并联实验·0号受试者脑死亡预警。
数字跳到00:06:59。
地板开始渗水。
水从瓷砖缝隙里渗出,先是一线,再是一汪,清澈得近乎残忍。
水面映出天花板,倒映出灯管的残影,却映不出林野。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水纹撕碎,像被删档的像素。
3
水没过脚踝时,他听见“咯哒”一声——钥匙插进锁孔的清脆。
右裤兜发烫,铜钥匙自己顶开布料,齿痕在黑暗里泛着暗红,像烧红的铁。
林野捏住钥匙,指腹瞬间被烙出一道白痕,灼痛沿着神经一路窜到后颈。
几乎同时,前方亮起一盏绿灯,灯罩上用红漆写着:7F-Ω。
那“Ω”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尾巴还在滴血。
他抬脚,水面在他足跟后自动合拢,不留一丝涟漪,像被剪刀裁过的胶片。
绿灯下是一扇消防门,门缝透出的橘黄烛光与上次儿童房的味道一模一样——蜡泪、旧书、母亲袖口上的葱油香,甚至能听见灯芯噼啪爆裂的轻响。
推门。
阻力比上次大,像撬开一罐被岁月焊死的果酱,门轴发出类似老猫哀嚎的尖叫。
门后是螺旋楼梯,向下延伸。
扶手锈得发红,一碰就簌簌掉渣,像剥落的旧痂。
墙面上用粉笔写满同一行字——
别相信醒着的人。
字迹从稚嫩到潦草,再到癫狂,最后只剩指甲刮出的白痕,血星子溅在“醒”字最后一横上,像一截折断的指甲。
下到第七层时,楼梯突然消失。
脚下无缝衔接成一条笔直的走廊——瓷砖地、薄荷绿墙皮、一半亮一半灭的日光灯。
走廊尽头,绿漆铁门静静伫立,门牌:7F-Ω。
与上次不同的是,门旁新增一只红色灭火器箱,箱门敞开,里面蜷缩着那只绿色恐龙布偶。
恐龙左眼纽扣脱落,线头垂落,像一根微型缆绳,尾端系着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林野蹲下。
布偶肚子里硬邦邦的——那本硬皮《十万个为什么》1998版,封面被水泡得鼓胀,像浮肿的脸。
翻开扉页,原本“赠给爱问问题的小野”的题字被涂成一片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刚写下的铅笔字:
【第0层:忘记忘记】
笔迹湿热,墨香未散,像刚写完就被塞回布偶的胃囊。
铁门后传来敲击声——
三长两短,母亲敲厨房门喊他吃饭的节奏,带着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回声。
林野把书揣进卫衣前兜,铜钥匙握在右手,左手握住门把。
门把结了一层薄霜,寒意顺着掌心一路爬到肩井穴。
他拧动——
没有儿童房,也没有电梯井。
门后是一间会议室,长桌尽头坐着七岁的林野,穿病号服,脚踝拴着红气球。
气球表面映出倒计时:00:03:11,数字像被水泡过的红墨水,边缘晕开。
其余座位坐满“同事”——每个人都顶着同一张脸,不同年龄段的林野,像一条时间轴被粗暴折叠成立体纸偶。
他们齐刷刷抬头,瞳孔扩散成纯黑,像一口口微型电梯井,井底有光,却照不出人影。
最靠近门的那位“老年林野”开口,嗓音却属于母亲:
“报表做完了吗?”
声音落地,会议桌中央投影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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