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粗糙的手指还停留在那方丝帕上,指尖下的丝线纹路微微凸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那玄鸟振翅的姿态,那弯被追逐的残月,分明是玄天教徽的骨架,却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执拗扭曲了,翅膀更显嶙峋,残月透出孤绝。幽姬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丝帕上洇开深色的小点,像极了记忆深处某种同样潮湿而绝望的印记。他心头那点模糊的猜测,被这泪水与扭曲的徽记猛地攥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幽姬猛地抽回手帕,丝滑的布料带着凉意从他指腹滑脱。她迅速将它塞回袖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仿佛要藏起一块灼人的烙铁。她别过脸,不再看刑天,目光重新投向古树内壁那片令人窒息的星图与剑痕。那无声的拒绝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刑天所有涌到嘴边的疑问。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默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掌心,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树洞内,腐朽与泥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只有他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幽姬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洞中沉重的阴冷一并吸入肺腑,再狠狠吐出。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缓缓伸向那片布满内壁的诡异星图。她的目标并非那些凌厉得刺眼的剑痕,而是星图本身——那些深深凿刻在朽木纹理间的古老星辰。北斗的勺柄,苍龙的蜿蜒,朱雀的尾羽,还有更多扭曲、陌生的星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哑光。她的指尖,最终落向一处星宿交汇的节点,那里星辰的刻痕似乎格外深邃,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旋涡。
就在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刻痕的刹那——
袖中,那方被紧紧攥着的楚绣手帕,帕角处,那只扭曲的玄鸟,骤然亮起!
一道幽蓝、冰冷的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树洞的昏沉。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丝帕深处、自那玄鸟的每一根绣线中迸发出来,如同沉睡的鬼魂骤然睁开了眼。蓝光瞬间照亮了幽姬煞白的侧脸,也映亮了刑天骤然收缩的瞳孔。光芒并不扩散,反而像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幽姬触碰星图的那根手指,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她的指尖,猛地扎进了那处星图旋涡的深处!
“嗡——!”
整个树洞内壁猛地一震!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沉闷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共鸣。壁上所有沉寂的星图刻痕,仿佛被这道幽蓝的“引线”瞬间点燃。北斗七星、苍龙七宿、朱雀之翼……无数星辰的轨迹次第亮起,不再是死寂的刻痕,而是流淌着幽蓝光华的河流!光芒在刻痕中奔涌、汇聚,沿着早已设定好的古老路径疯狂流淌,刹那间,整个树洞内壁化作一片幽蓝的、缓缓旋转的星空穹顶。冰冷的星辉泼洒下来,将刑天和幽姬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拉得扭曲而巨大。
幽姬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抽气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向后踉跄一步,却被那汹涌而来的幽蓝星辉死死钉在原地。触碰星图的手指像是被焊在了冰冷的朽木上,无法抽离。无数破碎的、尖锐的碎片,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蛮横地撕裂了她意识的重重屏障,狠狠扎了进来!
眼前不再是幽蓝的星穹。
时光。刺目的、带着暖意的光,从雕花的窗棂斜斜射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个身影坐在光晕里,背对着她,穿着一种式样奇古、宽大飘逸的白袍,袍袖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连绵不绝、层叠起伏的流云纹路,在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那人的手,骨节匀称而稳定,正轻轻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她们的手共同捏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针尖下,是一方尚未完成的楚绣帕子。丝线是极艳丽的宝蓝色,正一点点勾勒出玄鸟一只凌厉的翅膀轮廓。
“这里…要压住丝线的韧劲…指尖用力,腕要稳…”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声音很清晰,却又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具体的词句,只有那温和的语调烙印般刻入心底。
针尖牵引着丝线,在紧绷的绣绷上灵巧地穿梭。宝蓝的丝线在光下变幻着深浅,玄鸟的羽翼逐渐丰满,透出一股即将破空而出的锐气。然而,就在那翅膀即将收拢最后一根飞羽的瞬间——
“嗤啦!”
一声布帛被暴力撕裂的锐响,粗暴地撕碎了这宁静的画面!窗棂透入的光瞬间被巨大的阴影吞噬。温煦的空气冻结了,尘埃凝固在空中。那只覆盖在她手上的、温暖稳定的手猛地一颤!绣花针的尖端,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刺入了她紧挨着绣绷的拇指指腹!
剧痛!
鲜红的血珠,饱满而刺眼,瞬间从细小的伤口里涌出,滴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绣绷上那只宝蓝色玄鸟刚刚成型、还未来得及绣上眼睛的翅膀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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