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块,沉沉压在小小的石屋之上。刑战的身影立在院中,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他仰着头,目光穿透这无边的黑暗,死死钉在头顶那片常人难以窥探的星穹深处。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凛冽寒意,卷起他粗布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却撼不动他分毫。
我缩在冰冷的门槛后面,只敢露出半张脸,目光紧紧追随着父亲那凝重如铁的侧影。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冷,更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无声地碾过我的心头。幽姬那冰冷、非人的警告,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记忆深处嘶嘶作响——“汝之血脉…非秦军遗脉…玉佩…上古之秘…刑家之根…”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坠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父亲猛地收回目光,那动作带着一股斩断铁索般的决绝。他转过身,眼神如刀,精准地劈开黑暗,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粗糙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凝重,仿佛要将我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钉穿。
“天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喉咙深处磨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北斗晦暗,摇光几近熄灭。妖星…赤红如血,其芒直刺紫微垣中宫!”他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无声地奔腾、厮杀,“兵灾将起,其祸必烈!恐…波及山林。”
“波及山林”四个字,像四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我的心湖,激起滔天的恐惧巨浪。幽姬的话语、玉佩的秘密、父亲体内那神秘莫测的“铁血战罡”气血星图……所有纠缠不清的谜团和危险预感,在这一刻被父亲冰冷的星象判词彻底点燃,轰然炸开!山林若乱,这小小的石屋,这避世的村落,焉能独存?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我猛地打了个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破自己的嘴唇。父亲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是失望?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忧虑?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悠长而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再看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一步步走回屋内,那扇简陋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吱呀”一声呻吟,缓缓合拢,将他和他带来的沉重预言一同关在了里面。
夜,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我独自站在冰冷的门槛外,被无边的黑暗和更深的恐惧紧紧攥住,动弹不得。父亲的叹息,像冰冷的铁链,一圈圈缠绕上我的脖颈。
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在随后的几天里啃噬着村落的每一寸空气。父亲的话像一道无形的符咒,将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牢牢钉在每个人的心头。村中的猎户们不再轻易深入老林,妇人们汲水时也总是结伴而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树影。连平日里最吵闹的孩童,似乎也感应到了大人们紧绷的神经,嬉闹声都收敛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我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风吹草动,树影摇曳,都让我心头狂跳,下意识地攥紧胸前那枚温润的玉佩。幽姬的话语、父亲观星时那沉重的背影、还有内视时惊鸿一瞥的“铁血战罡”星图……这些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玉佩贴在心口,温润依旧,可这温润之下,却仿佛潜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我无数次想开口问父亲,问那玉佩,问那星图,问刑家血脉究竟隐藏着什么,可每每触及父亲那沉默如山、眉宇间锁着化不开阴郁的脸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更深的惶惑。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灾难以一种最狂暴、最原始的方式降临了。
那是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灰白色的雾气如同粘稠的浆糊,沉甸甸地压在村子上空,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屋舍都吞噬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能见度低得可怕,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
骤然间,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浓雾的死寂!
“兽!兽潮——!!!”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拔高到极限,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生生扼断。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的惨叫、惊恐的哭嚎、房屋被巨力撞塌的轰然巨响、还有……那如同闷雷滚动般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恐怖奔踏声!大地在脚下剧烈地颤抖,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要将整个村子连同地基一起掀翻!
“嗷呜——!”
“吼——!”
无数野兽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狠狠撞碎了浓雾的屏障,也撞碎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那声音里充满了饥饿、疯狂和原始的杀戮欲望!
浓雾剧烈地翻滚着,如同煮沸的开水。一个个巨大、狰狞的黑影猛地从中扑出!有獠牙外翻、皮毛如钢针般倒竖的野猪,它们像失控的战车,轰然撞向村口的木栅栏,粗大的圆木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瞬间崩断;有体型庞大、双眼赤红的巨熊,人立而起,厚重的熊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下,一间茅草屋顶如同纸糊般被整个掀飞,草屑木片漫天飞溅;更有无数矫健的黑影在雾气和倒塌的房屋间鬼魅般穿梭跳跃,那是狼!贪婪的眼睛在雾气中闪烁着幽绿的磷火,锋利的爪牙撕开一切阻挡,无论是木门、篱笆,还是……仓惶奔逃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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