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岳火环熄灭的那一夜,天象忽变。
北斗微倾,云压山岭,风从西来,带着金殿焦土的灰尘与洛水冷沉的湿气,仿佛天地之间所有未平的怨与求皆聚成此风。
荀夷立于山脚,抬首望着已归于暗寂的山巅。
他身后是曲阜礼队的长列,竹简、礼器、青铜祭盘一一封存,随军南返。
火已息,但那夜的光影在他心中未散,像一道烙印,灼在记忆最深处。
鲁士却迟迟未下山。他独自沿着石阶而上,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昨日的火线上。
他要找的不是陈大人的“显灵”,而是火灭之后遗留的那点极轻、极微,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像是信念熔成的余烬。
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袍一直抖动。
走至半山处,他忽然停住。前方的石阶被山崩阻断,一道裂缝宛若大地的巨口,把嵩岳生生分成了两截。
石屑在风中坠落,落入黑暗的深谷,久久听不到回声。
鲁士凝视良久,喃喃自语:“山回路断……是天意?还是人为?”
他弯身察看断裂痕迹,触手冰凉,却隐约带着焦灼的痕迹:不是单纯的山崩,更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震裂。
“陈大人最后那一眼……”鲁士用指尖轻轻摩挲那道裂纹,“难道……并非幻象?”
风忽然从谷底升起一股暗流,吹得他额前碎发飞扬。
风声中似有若隐若现的低语,像是人在呼唤,又像是火焰临灭前的最后跳动。
鲁士怔住,胸口骤然发紧。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他猛然回头,却见荀夷面色肃重,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上面已无火,无迹,你再找也是枉然。”荀夷沉声道,“陈公之道已留于世,火入人心,你要找的不在山上。”
鲁士迟疑:“可那道火芒……那光,难道不是……”
“那是你心中未泯之念。”荀夷截断他的话,语气坚定,“陈公所托不在虚幻,不在神迹,而在你我此刻脚下的路。”
鲁士目光微颤,回望那断裂的石阶。
山路已断,无法上行。
而风从山外吹来,带着草木、尘土与远处战旗的气息,像在催促他们下山。
荀夷背手而立:“天火已落,但不会再次升上嵩岳。它会落入人间。”
他转身向山下走去,声音在风中清晰而沉稳:
“陈公之道,不在天上,在人心;不在高处,在行处。山回路断,是要你看清——道不在上。”
鲁士怔立原地,风吹乱他的青衫,也吹散了他心头最后那丝依赖天意的执念。
许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浑浊的气,像把压在胸中的石块尽数放下。
他低头看着断剑,那剥落的剑身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荀夷所言。
——陈大人最后留给他的,不是火影,而是“行”。
鲁士终于抬步,转身下山。那一刻,断剑上的最后一丝金芒轻轻一闪,如同心火重新被风点燃。
风势渐大,携着山外的战鼓声、旌旗声,甚至隐隐有百姓祈祷的喧响——
风起,人心动。
天命沉寂,唯道犹燃。
鲁士缓步下行,脚步从沉重转为坚定。
山路蜿蜒,远处洛水光亮在晨雾中浮现,而在更远的地方,一场新的争命之局,正悄然拉开。
——
嵩岳的山影在日暮中渐渐拉长,风仍未停。
山下的营火点点亮起,像是从暗夜中探出的无数眼睛,静默地望着鲁士与荀夷下山的身影。
鲁士走得极慢。他的脚步并非犹疑,而像是在与心中的某种重量作着最后的告别。
荀夷不催,只静静随行,仿佛知道一个人的信念若要真正站稳,须得经历沉默的淬火。
临近山脚,曲阜礼队已静候多时。见鲁士下山,众人纷纷上前,目光里带着紧张,带着期待,也带着隐隐的不安。
“山上……可有彻悟?”
有人忍不住低声询问。
鲁士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众人,目光缓慢而深沉,如在辨别他们眼中的光是否真实。
片刻,他才轻声道:“火灭而道存,焰息而心燃。”
这句话让礼队众人短暂失神。
许多人原以为陈大人之亡,是天意熄礼,是道焚于殿火。
但鲁士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极自然的事,竟使他们心头那一块巨石悄然松动。
荀夷上前一步,环视众人:“天地变,人心动。此后若仍待神迹指路,那你们走的不是礼之道,只是畏惧之道。”
众人神色一震。
鲁士缓步来到车架前,抽出那柄折断的旧剑,剑身在火光下黯淡无光。
他举剑而立,声音不大,却让每个在场的人都清晰听见:
“陈公之礼,不在天光,不在神迹,而在行于世人的那一刻。”
话音落下,一阵风正好掠过,吹起破裂的剑身,也吹动众人的心。
礼队中有人突然跪下:“若此剑不复如初……那我等当如何向天下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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