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握着犀角梳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一个被仇恨吞噬却依然清醒的老人,一个用十年光阴精心编织复仇之网的受害者。
她是不是应该阻止这样的事情?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抗议:那两个恶人不该受到惩罚吗?张采霏母子三人,何尝不无辜?张云松夫妇家破人亡,家产被夺,为何不能恨?不能报仇?
“我不是你,也无法劝你。”秋瑾呆呆的站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只能说,不要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
张云松眯起眼睛,试图从这张瓷白得如面具般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但秋瑾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姑娘是要告发老朽吗?”老人试探着问,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一道刻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霏”字,显然是孩童时期张采霏的杰作。
秋瑾轻轻摇头,伞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个人恩怨,与我无关。”
她顿了顿,“只是告诫你,寻该寻的仇,别被仇恨蒙住眼睛,做事失了分寸。”
张云松紧绷的肩膀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岁。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个重担:“多谢姑娘体谅。”
老人推动轮椅来到院中的石桌前,从暗格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贺怜中的是百日散,无色无味,混在胭脂里。”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账页,“我早年资助锦州所有医馆,大夫们...都很配合。”
秋瑾接过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次下毒的剂量和时间。最末一页还夹着一缕头发——那是从贺怜梳子上取下的。
“今日是第四十九天。”张云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会在午时三刻断气,死前会看见最恐惧的景象。可惜…”
可惜不能听到她最后的忏悔!不能看到她如坠恶梦,惊恐神情!
秋瑾合上账册,没有问可惜什么。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她把账册放在石桌上,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老人又说:“马窦来也不会太久的…这些天,我让他一直活在恐惧中,我知道他后悔了。
但是只是后悔还没有用...咳咳...我要亲自送他下去见采霏。
姑娘,你不必劝我们!早些离开吧!最好是今晚就走!”
秋瑾看着眼前的老人,他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还保留着善意。
张云松定定的看着秋瑾的背影,就好像看到张采霏长大后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他视线里,张云松原本坚硬的心,此刻有了些许松动。
秋瑾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厮从远处跑来,慌乱的呼喊:“老爷!老爷!夫人她...夫人不好了!”
秋瑾回头看了张云松最后一眼,她隐约看到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光芒,随即又恢复成那个病弱的老者模样。
“你有事先去忙!”秋瑾对马窦来淡淡道,“我还要去看看老夫人。”
马窦来失魂落魄的看了她一眼,便脚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越走越快。
张母的院落与张云松的仅一墙之隔,却显得死气沉沉。院中不见一株花草,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枯树立在角落,枝丫扭曲如鬼爪。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守在房门外,见秋瑾前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是...?”
“客人。”秋瑾简短地回答。
老嬷嬷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秋瑾娇小无害原因,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带她进去了。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人参味,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张老夫人躺在床上,形销骨立,如同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走进来的秋瑾。
“贺怜死了。”秋瑾直接说道。
床上的老妇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干枯的手指抓住床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老嬷嬷连忙上前扶起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张老夫人缓过来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秋瑾知道,张老夫人的中风应该早就好了。
“死得好!死得好啊!”张老夫人突然发出嘶哑的喊叫,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霏儿...晏儿...宁儿...你们可以安息了!”
她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张老夫人也不过四十几岁,看着如同六旬老人。此刻她的悲鸣,让人心生凄凉。
秋瑾静静地站在床前,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胀感。她下意识按住心口,却摸到一抹湿意。低头看去,指尖上沾着一滴透明的水珠。
这是...眼泪?
她怔住了。
她从不曾有过眼泪啊!
这是她第一次落泪!
那颗水珠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明亮水润的珠子,像极了一颗星辰。
老嬷嬷突然跪倒在地,重重朝着供桌处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小小姐,小少爷,你们泉下有知,下辈子您还做夫人的女儿!一定要圆圆满满的,平安喜乐一辈子,老奴还要伺候你们!老奴...老奴...”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渗出血丝。
张老夫人看着陪着她大半辈子的嬷嬷,
秋瑾声音有些干涩,喃喃道:“善恶有报,不过是天道轮回。”
说完,她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她觉得自己不该掺和他们的事情,这都是因果!
她不能替任何人做任何事,也不能为任何人说任何话。因为…她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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