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裹着夏末的温软，透过刘桂兰家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坑洼的泥土地上洒下一片碎金。窗台上摆着半盆昨晚剩下的红薯粥，瓷盆边缘结着一圈浅浅的白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院外老槐树的清香，却吹不散屋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刘桂兰正蹲在灶台边收拾东西，膝盖上搭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手里细细擦着一个搪瓷缸 —— 这是要给住院的丈夫陈老实带去的。缸子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字样早已模糊，边缘还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她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叹气：陈老实这一病，不仅花光了家里仅存的几块积蓄，还欠了隔壁二婶家两块钱的药费。要是再凑不出钱，公社卫生院的大夫说，就只能把人接回家养着了。
“等会儿去医院，跟老实话少说点，别让他再操心。” 刘桂兰对着空屋子念叨，伸手从灶台上拿起两个煮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里。鸡蛋是她昨天特意跟生产队的王大娘换的，用了半袋玉米面 —— 家里早就没余粮了，这点东西，是陈老实唯一的营养。
就在这时，“砰砰砰” 的敲门声突然炸响，力道重得像是要把门板砸穿。刘桂兰手一抖，鸡蛋差点从布包里滚出来。她慌忙按住布包，心头猛地一紧：这么早，会是谁？
村里的人都知道陈老实住院了，按理说不会这时候来串门。难道是…… 陈清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刘桂兰的眼睛就亮了。虽说前几天跟陈清清在知青点闹得不愉快，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继女。要是陈清清回来了，说不定能从她手里要些钱 —— 她听说陈清清最近在给知青们织毛衣，一件能赚好几块呢。
刘桂兰连忙放下布包，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快步往门口跑。手指刚碰到门栓，她就忍不住咧开嘴，脸上堆起几分刻意的热络：“清清啊，是不是你？我跟你说，你爹他……”
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阳光瞬间涌进来，刺得刘桂兰眯起了眼。可看清门口人的模样时，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瞬间僵在嘴角，连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门口的不是陈清清，而是张铁柱。
张铁柱比门框还宽半头，魁梧的身材像尊黑铁塔，堵得门口严严实实。他穿着件灰扑扑的短褂，领口敞着，露出黝黑的胸膛，上面还沾着些泥土 —— 一看就是刚从田里回来。他手里拎着个深蓝色的布包，包角磨得发白，边缘还缝着好几块补丁，里面空荡荡的，晃起来能听见零星的布料摩擦声。
最让刘桂兰心慌的，是张铁柱的脸。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眼神像淬了火，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股子怒气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刘桂兰，” 张铁柱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刚开口就带着火药味，“我今天来，就为一件事 —— 要回我的彩礼钱。”
刘桂兰的脸 “唰” 地一下就白了，手脚瞬间变得冰凉。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紧紧攥着围裙的角，指尖都泛了白。怎么偏偏是张铁柱？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张铁柱就迈着大步进了屋，沉重的脚步把泥土地踩得 “咚咚” 响。他环视了一圈屋里的景象 —— 破了洞的土墙、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墙上挂着的旧年画都卷了边 —— 眼神里的不耐烦更重了。
“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 张铁柱把布包往桌上一扔，发出 “啪” 的一声响，吓得刘桂兰又是一哆嗦，“你说只要我愿意娶陈清清，五十块彩礼一分不少，还说要给她准备两身新衣裳。结果呢？陈清清躲去知青点不肯回来，你就让陈楚楚来糊弄我！现在陈楚楚也不乐意了，我的彩礼钱呢？”
刘桂兰连忙挤出笑脸，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像是在哄孩子：“铁柱啊，你先别上火，坐，我给你倒碗水。” 她一边说，一边想去拿桌上的搪瓷缸，却被张铁柱一把拦住。
“别跟我来这套！” 张铁柱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刘桂兰脸上，“我不要喝水，我要钱！五十块，一分都不能少！我跟你说，那钱是我攒了三年的血汗钱，是准备娶媳妇过日子的！你现在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想让我认栽？没门！”
刘桂兰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暗暗叫苦。她哪有五十块钱？陈老实住院花的钱还没着落呢。可她不敢跟张铁柱硬顶 —— 张铁柱在村里出了名的脾气暴，去年跟人抢水源，差点把人打进医院，公社都没敢多管。
“铁柱，不是我不给你钱，是我真没有啊。” 刘桂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双手合十对着张铁柱作揖，“你看，老实事了重病，在公社卫生院躺着呢，每天都要花钱。家里的粮食都快不够吃了，我连给老实买鸡蛋的钱都是跟人借的。你再宽限我几天，等我凑着钱了，肯定第一时间还给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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