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业区的路口,三辆黄色勘测车正停在斑驳的围墙下。车身上“生态新城专项勘测”的红色字样被晨露打湿,像洇开的血。队长老王蹲在车头前,手里捏着张刚打印的调令,纸张边缘被风吹得卷起来,露出“立即前往滨江花园,协助土方开挖”的黑体字,像道冰冷的命令。
“林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王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火气,“我们的设备都卸了一半,钻头都按好了,就等着测土壤硬度!现在让去挖楼盘地基,这不是瞎折腾吗?”
林辰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屏幕上“住建局紧急调令”的印章,那鲜红的印记像块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我马上到。”他没多说,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廊的瓷砖映出他紧绷的脸——昨天在干部会上和张鹏的争执还像根刺,扎在喉咙里。
车刚拐进老工业区,就看见几个居民围着勘测车打转。老张扶着墙站在最前面,手里的药瓶被捏得变了形,瓶盖没拧紧,几粒排铅药滚出来,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打着转。“王队长,这是要走?”他的咳嗽声比平时重,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不是说今天开始测土壤吗?俺们都等着搬新家呢……”
老王搓着手,满脸通红:“张局长的调令,说是‘政治任务’,不去不行啊。”他踢了脚车胎,轮胎上沾着的泥块掉下来,露出底下磨损的花纹,“这车子刚保养好,就是为了在老工业区跑烂路准备的,去滨江花园那种水泥地,纯属浪费!”
林辰的车停在路边,引擎还没熄。他看着居民们脸上的失望,像被一层薄冰裹住了心脏。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幅画跑过来,画上是蓝天白云下的房子,门口写着“新家”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林叔叔,你看我画的新家!”她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星星,“王爷爷说今天开始测量,是不是很快就能住进去了?”
林辰的喉咙突然发紧,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孩子的头发里还沾着点灰,是老工业区空气里的铅尘——他曾在动员大会上拍着胸脯保证,“三个月内一定开工,让大家早点搬离污染区”,现在看来,那句承诺像个笑话。
“车子怎么还不动?”对讲机里传来张鹏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电流声,“林市长要是在现场,让他别耽误事。滨江花园的土方开挖不能等,马书记的女婿下午要来看进度。”
林辰没接对讲机,只是朝老王挥了挥手:“先去滨江花园。”他看见老张手里的药瓶又倾斜了些,几粒药滚进排水沟,像颗颗被遗弃的希望。
滨江花园的工地围着崭新的铁皮围挡,上面印着“宜居新城”的广告画,穿西装的男人牵着孩子在草坪上笑,背景里的喷泉像道虚幻的彩虹。林辰穿过围挡的缺口,高跟鞋踩在松软的黄土上,陷下去半寸——这里原本是片芦苇荡,上个月刚被推土机推平,湿地的淤泥还在散发着腥气。
“哟,林市长也来了?”周志国的侄子周明戴着块金表,表链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指挥着工人往卡车里装土,铁锹碰撞的声音刺耳,“我就说张局的面子大,连生态新城的工程队都能调来,这效率,没的说!”
林辰没理他,径直走到老王面前。勘测队的队员们正把土壤检测仪往卡车下搬,仪器的探头裹着防尘布,上面还印着“重金属专用”的字样。“谁让你们调过来的?”他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石头。
老王抹了把脸上的汗,黝黑的脸颊上划出道白痕:“早上七点,张局长亲自打电话,说这是‘政治任务’,不服从就撤我的职,还说……还说耽误了滨江花园的工期,让我在镜州待不下去。”
周明突然凑过来,金表在林辰眼前晃了晃:“林市长,别为难王队长了。这项目可是马书记打过招呼的,市里重点扶持,你们生态新城那摊子事,缓缓也无妨嘛。”他掏出烟盒,抽出支烟叼在嘴里,“再说了,建好了楼盘,大家住得舒服,不比守着老工业区那破地方强?”
“这里是湿地缓冲区,按规定不能开发。”林辰盯着他,目光像冰锥,“你手里的规划许可证,是怎么批下来的?”
周明的烟顿在嘴边,随即又笑了:“林市长刚来镜州,可能不知道规矩。有些事,没必要太较真,不然……”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容易伤着自己。”
远处传来卡车的鸣笛声,三辆装满黄土的卡车驶出场区,车斗里的土块上还沾着芦苇根。林辰看着那些枯黄的芦苇,突然想起生态新城规划图上的湿地保护区——那里原本计划种上芦苇,净化被污染的地下水,现在看来,怕是要变成周明嘴里的“宜居新城”了。
下午三点,市政府门口突然热闹起来。老工业区的居民举着横幅站在台阶下,红色的布上写着“我们要搬迁”五个白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老张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那张被揉皱的搬迁承诺书,是林辰半年前亲手签的字,墨迹已经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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