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振邦舰长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示意工作人员接通了一个特殊的通讯请求。片刻后,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镇定的面庞出现在次级通讯窗口中。是那个在课堂提问的红发小女孩,名叫莉莉。她的父母是首批殖民者中的工程师和生物学家。
莉莉似乎有些紧张,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在低重力下显得有些轻飘飘的),直视着主屏幕上许木和木冰媚的影像。她用的是略显生涩,但语法正确的地球通用语(英语):
“许伯伯,木阿姨。”
她的称呼让许木和木冰媚都微微动容。
“我们…我们很喜欢听地球的故事。”莉莉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些故事很美。有那么多绿色,那么多水,还有那么多…不一样的人。”
她顿了顿,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角,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但是…老师总是说,那里是‘家’。可是…‘家’不应该是你每天醒来看到的地方吗?不应该是你出去玩的时候,脚下踩着的土地吗?”
她抬起手,指向观测室窗外那遍布红色砂岩和尘埃的景象。
“这里,火星,才是我们的家。我们在这里出生,我们在这里学走路,我们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石头,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尘暴,知道哪个穹顶的观景台能看到最漂亮的日落。”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流畅,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清晰认知。
“地球的故事很美,但火星,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不想忘记地球,但是…我们更想建设好火星,我们自己的家。”
说完这段话,小女孩似乎用尽了勇气,脸颊微微泛红,对着屏幕鞠了一躬,迅速跑开了。
通讯切断。
火星和地球两边,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莉莉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人心中那扇隐约察觉却不愿正视的大门。
童年的终结,并非指代年龄的增长,而是指一个文明分支其最年轻一代,在身份认同上,与母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分离。
这些孩子,他们的骨骼因低重力而更轻盈,他们的神经因适应新环境而更敏捷,他们的语言因沟通效率而自发演变。他们的“常识”,是穹顶、是循环水、是红色荒漠、是两颗卫星运行的天空。地球,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遥远的、美丽的、充满传奇故事的“故乡”,而非“家园”。
这种疏离,并非源于敌意或背叛,而是源于最自然不过的适应与生存。是人类文明在播撒火种后,火种在新环境中必然发生的变异与本土化。
大卫·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释然:“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母星文化认同教育’,而是‘太阳系文明共同体教育’。我们应该告诉孩子们,地球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是所有人类的根,而火星,是人类文明开出的第一支新芽。根与芽,同样重要,共同构成文明的未来。”
李振邦缓缓点头:“我同意。强行将他们拉回地球的认知框架,是徒劳的,甚至可能引发逆反心理。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成长环境,引导他们建立基于火星的、同时理解和尊重地球历史的新文化认同。”
木冰媚轻声对许木说:“她说得对,‘家’是你生活的地方。我们无法,也不应该,要求这些星星的孩子,永远将目光锁死在母星的过去。”
许木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星盘的推演中,早已预示了这种分化的可能性,但亲眼见证、亲耳听到,所带来的冲击依然是巨大的。这不仅仅是文化问题,更关乎未来太阳系文明的政治结构、资源分配和身份认同。
“调整教育大纲。”许木最终做出了决定,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接纳现实的勇气,“停止使用‘母星认同’的表述。新的大纲核心,应该是‘源流与开拓’——让火星的孩子们了解地球的历史与文明,如同了解自己家族的族谱;同时,鼓励他们基于火星的环境,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艺术和科技。”
他看向火星方面的同仁,目光深邃:
“他们不是背离者,他们是开拓者。我们要做的,不是把他们塑造成我们,而是确保他们在成为自己的道路上,依然记得文明的源头,并愿意与源头保持连接。这连接,不应是束缚的绳索,而应是沟通的桥梁。”
会议结束后,许木和木冰媚没有立刻离开静思堂。
“分化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木冰媚望着窗外地球的夜景,轻声道。
“这是必然。”许木走到她身边,“当生存环境发生根本性改变,进化会在各个方面体现出来,包括文化和社会结构。莉莉的话,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提醒我们,‘新纪元’的治理,必须建立在包容多样性,而非强求一致性的基础上。地球、火星,乃至未来更多的星际定居点,都将发展出各自独特的亚文明。我们的目标,不是建立一个单一文化的帝国,而是一个‘和而不同’的文明共同体。”
童年的终结,对于莉莉和她的小伙伴们而言,是意识到自己属于火星。
而对于地球的领导者们而言,则是意识到,人类文明作为一个整体,其纯真、统一的“童年”时代,已经随着第一艘殖民舰的启航,彻底结束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即将开枝散叶、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具活力的未来。
火星的孩子们,正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书写着人类文明的新篇章。而那篇章的第一页,已然翻过。
第10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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