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幻想破灭了。
他亲眼看到，那些高喊“回归自然”的领袖们，在秘密据点里享受着走私来的高科技产品，品尝着工业化生产的精美食物。他听到他们私下里谈论的，并非对自然的敬畏，而是如何利用恐慌攫取权力和资源，如何与某些在地球圈失意的旧势力暗通款曲。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今天。
他参与了袭击那座“生命织锦”水循环中心的行动。他的任务是外围警戒。透过夜视仪，他看到了那些穿着印有扭曲树徽记作战服的同伙，他们脸上不是执行神圣使命的肃穆，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当强效抑制剂被倒入循环系统时，他听到身边一个家伙低声狞笑：“让那些甘愿被机器圈养的猪猡们，好好尝尝脏水的味道！”
那一刻，“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不是在守护自然，这是在剥夺他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那些依赖这座水循环中心的，是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是老人、孩子、和他一样的平民！
行动撤退时，他们与闻讯赶来的当地治安部队发生了短暂交火。流弹横飞。在混乱中，“影”看到街角一个废弃的报亭后面，一个小女孩被流弹击中，倒在血泊中，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破旧的、印有“新纪元”分发的基础营养棒包装袋。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火星方向的人造星点（可能是某颗近地轨道卫星的反射光）。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影”的灵魂上。
他回到这个充满腐臭味的巢穴，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女孩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声是他想象的，还是真实听到的？他已经分不清了）。同伙们却在兴高采烈地清点着“战利品”——从死去的护卫身上搜刮来的少量财物，并吹嘘着自己的“英勇”。
“看到了吗？这就是反抗的代价！只有血与火，才能唤醒那些被蒙蔽的羔羊！”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挥舞着从护卫那里抢来的手枪，唾沫横飞。
“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溜到了这个最僻静的角落。
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里没有理想，没有守护，只有被包装成神圣事业的疯狂与残忍。他们和旧时代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刽子手，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虚伪。
他想起了木冰清。
在“熵增会”覆灭前后，他曾在网络的黑暗角落里，无数次“观察”过那个坐在“灵盾”系统核心的女子。她看起来那么纤细，那么安静，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构筑的防御体系，却如同浩瀚的星空，深邃、有序，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冷静的慈悲。她抵御着来自全球的恶意，却从未像“回归自然阵线”这样，将暴力施加于无辜的平民。
他甚至在一些极隐秘的、被认为是绝对安全的“熵增会”残余通讯节点中，捕捉到过木冰清留下的一段经过加密的、面向所有迷途者的信息。那段信息没有谴责，没有威胁，只是平静地阐述着“新纪元”寻求的是一种包容性的进化，而非排斥性的毁灭，并提供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单向的联络方式。
“我最成功的防御，不是挡住了多少次攻击，而是赢得了你。”
这句话，不知为何，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虽然木冰清从未对他个人说过，但这仿佛是她通过那段信息，传递给所有像他一样在黑暗中徘徊灵魂的信念。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非标准的数据接口。这是他从“熵增会”带出来的、用于紧急情况下进行物理层面数据窃取或通讯的小玩意儿，一直藏着，没让“回归自然阵线”的人发现。
连接上自己经过高度改装、无法追踪的便携终端，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汗水浸湿了额发。
告密？背叛？
不，这不是背叛。这是……救赎。对他自己良知的救赎，或许，也能阻止更多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无辜者受害。
他想起了水循环中心那些被投入抑制剂的滤芯，想起了安第斯山脉上死去的技术人员，想起了平原上被焚毁的车队和护送人员……
他不再犹豫。
手指落下，以极高的速度输入了那段记忆中的、复杂到极点的加密通讯协议。他没有发送任何信息，只是建立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不可能被追踪的单向连接，将他所知的、关于“回归自然阵线”下一个计划袭击目标的情报——位于东南亚某群岛的一个大型“生命织锦”海洋生态恢复平台——以及他所了解的袭击模式、可能使用的武器类型，打包成一个数据包，设置了延时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销毁了所有操作痕迹，将微型接口重新藏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这会不会暴露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他只知道，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打着“自然”旗号的疯子，继续用鲜血污染这片他们声称要守护的故土。
阴影依旧浓重，但在最深的黑暗里，一粒微弱的、向往光明的种子，已经开始挣扎着破土。
而在“新纪元”总部，正在全力对抗“混沌病毒”和协调全球反恐行动的木冰清，她的私人加密信道接收端，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提示光点。一份来自黑暗深处的礼物，悄然抵达。
故土的阴影下，并非只有绝望的蔓延。
第10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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