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朱元璋协助工部虞衡清吏司的手谕,沈涵感觉自己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铁牌,既烫手,又似乎能辟邪。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的青色官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些,这才抬步迈向工部衙门。
工部与翰林院的清贵雅静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木材、金属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廊下来往的官吏步履匆匆,脸上多少带着些经办实务特有的焦灼与精明。沈涵这个生面孔的出现,立刻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通传之后,他被引至虞衡清吏司的值房。司郎中方文远,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里透着谨慎与疲惫的中年官员,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等候。他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和忧虑。
“下官方文远,恭迎沈处事。陛下手谕,下官已拜读,沈处事年轻有为,能来我虞衡司指点工作,实乃我等之幸。”方文远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很低,却巧妙地把自己放在了配合的位置,而非被改革的对象。
沈涵心中了然,这是标准的官僚式应对——表面顺从,实则划清界限。他连忙拱手还礼,态度放得更低:“方郎中言重了!下官惶恐,岂敢言指点?乃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学习,并协助郎中大人梳理文书,厘清账目,以求提高效率,为陛下分忧。一切还需郎中大人主持大局。”
两人一番虚与委蛇的客气后,方文远将沈涵引入值房,并召集了司内主要属官书吏。众人反应各异,有好奇,有不屑,有漠然,也有如郑彦那般,眼中藏着压抑的兴奋。
方文远简单介绍后,便将沈涵拜托给了一位姓王的主事,言明一切所需卷宗账册皆可调阅,人手亦可酌情配合,随后便借口部堂另有要事,飘然离去。姿态做足,实则将沈涵晾在了一边。
王主事是个老油条,脸上笑眯眯,话里却全是软钉子:“沈处事大名,如雷贯耳啊!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只是司内事务繁杂,人手实在紧张,恐怕难以专程配合……这些账册卷宗,您随意看,若有不解之处,随时来问便是。”
沈涵知道,真正的较量开始了。对方用的是“拖”字诀和“耗”字诀,用浩瀚如海的账册和繁忙的公务把他困住,让他无从下手,自行知难而退。
他也不急,笑着应下。然后,他并没有立刻扎进账册堆里,而是让郑彦带着,在虞衡司的各处转了转,看似随意地观察着文书往来的流程、档案存放的状态、官吏们办公的习惯。
他发现的问题触目惊心:物料登记册格式不一,时有涂改;领用单据手续不全,批核随意;各类账册分散存放,查阅极难;几个老书吏抱着算盘噼啪作响,效率低下且易出错;甚至看到有小吏在偷偷抄录账目,眼神鬼祟……
“积弊深重啊……”沈涵心中暗叹,但也看到了机会。问题越多,改革的空间才越大。
晚上,他悄悄将郑彦叫到自己的临时值事房。郑彦显得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郑司务,白日所见,你怎么看?”沈涵直接问道。
郑彦深吸一口气,显然憋了很久:“回处长,虞衡司之弊,非一日之寒。物料管理混乱,损耗虚报已成常态;采买环节,价格水分极大;甚至……甚至有与库吏勾结,虚报冒领之事!下官人微言轻,多次建言皆石沉大海。方郎中性情温和,不愿多事,王主事他们……哼!”他语气中带着愤懑和不甘。
沈涵点点头,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简易《物料管理流程优化草案》和几张设计好的标准化表格:“光抱怨无用。这是我初步设想的一些办法,你看是否可行?”
郑彦接过,越看眼睛越亮:“妙啊!统一登记格式,编号管理,领用需多重画押核验,定期盘点比对……还有这‘采买价询比流程’……若真能推行,必能堵塞不少漏洞!”
“但推行不易。”沈涵泼了盆冷水,“方郎中不反对也不支持,王主事阳奉阴违,底下吏员习惯已成自然,甚至涉及利益。若无强力推动,此法无异于一纸空文。”
郑彦神色黯淡下去:“处长所言极是……”
沈涵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所以,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立刻见到成效,让他们无法反驳的突破口。郑司务,你在司内多年,可知最近有哪些物料采买或领用,数额巨大且可能存在明显问题的?”
这就是要郑彦交投名状了。一旦指出具体问题,就等于彻底站到了沈涵这边,再无回头路。
郑彦脸色变幻,显然内心挣扎剧烈。片刻后,他一咬牙,压低了声音:“有!上月,为修缮南京城墙角楼,申领了一批巨木和青砖,数额远超寻常估算。且采买记录显示,这批青砖的单价,比市价高了近三成!下官当时就觉得不对,但无人理会。”
沈涵精神一振!工程用料,数额大,单价异常,这可是绝佳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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