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冷水,整个工部,尤其是虞衡清吏司,顿时炸开了锅。
试行二字,在官场上意味着许多事情。对沈涵而言,是尚方宝剑,是皇帝给予的有限度信任和机会。但对盘踞在此多年的既得利益者来说,这无疑是劈向旧有秩序的一记惊雷,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锦衣卫刚撤,圣旨又至,陛下对此事的关注程度,远超他们想象。
王弼告病在家,暂避风头。但他留下的摊子,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暴风雨前夕的死寂。官吏们见到稽核文牍处的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躲闪,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但那种提高,带着一种机械的、不情不愿的顺从,仿佛随时会崩断。
沈涵深知,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第一步必须走得稳,走得漂亮,任何一点疏漏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评议时攻击的靶子。
他再次召集了核心团队。值房内气氛凝重,连最愣的吴愣子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老老实实地站着。
“诸位,”沈涵目光扫过众人,“圣旨已下,我们没有退路了。接下来三个月,我们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看向周算盘:“算盘,你负责全程跟踪第一批标准青砖的烧制。从坯土配比、制胚、入窑到出窑,每一个环节的数据都必须详细记录,与旧法进行对比。我要最真实、最无可挑剔的数据!”
“大人放心,数字不会骗人。”周算盘推了推琉璃片,眼神专注得像要钻进算盘珠子里。
“赵四,你文笔好,负责记录整个试行过程。遇到的困难,解决的方法,匠户的反馈,尤其是效益的体现,都要形成详细的文书。这是我们应对评议时最有力的武器。”
“属下明白!”赵四重重点头,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孙老道,”沈涵看向老吏,“你的任务最重。我要你盯死每一个环节的人。谁尽心,谁敷衍,谁阳奉阴违,谁暗中使绊子,我都要知道。特别是与王弼有旧,或者与其他衙门来往密切的,重点留意。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将所见所闻,如实报我。”
孙老道脸上苦色更浓,但还是躬身领命:“老朽晓得轻重,大人放心。”他这双老眼,看多了官场百态,此刻成了最好的监视器。
最后,他看向吴愣子。吴愣子立刻挺起胸膛,准备领受重任。
“愣子,”沈涵语气严肃,“你的任务是,管住你的拳头,守住你的嘴。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我做任何事,你去执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与任何人发生冲突!尤其是工部其他官吏!听到没有?”
吴愣子脸一下子垮了,瓮声瓮气道:“大人!俺…俺就想做点事!俺不怕…”
“我怕!”沈涵打断他,声音严厉,“我怕你被人当枪使,我怕你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愣子,信任我,服从命令,这就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能不能做到?”
吴愣子看着沈涵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低下头:“…能!俺听大人的!”
沈涵心中微叹。他知道这样会压抑吴愣子的天性,但在眼下,团队的纪律和统一比个人的勇武更重要。他必须像驾驭烈马一样,引导好这把双刃剑。
安排妥当,团队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沈涵亲自坐镇窑厂,与以李老鲁为首的几位老匠户同吃同住,盯着第一窑标准砖的烧制。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新的尺寸和密度要求对习惯了过去粗放模式的匠户来说是挑战。有匠户抱怨新木范用不顺手,有匠户觉得烧火时辰难把握。沈涵没有强行命令,而是让李老鲁带头摸索,将成功的经验立刻记录下来,形成更细致的操作规范。周算盘则不断核算着燃料、工时的消耗,与旧数据对比。
压力之下,团队的内力反而被激发出来。赵四的文字精准记录着点滴进步;孙老道的耳目将一些小小的怠工和怨言及时报于沈涵;连吴愣子,也憋着一股劲,将沈涵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像一尊门神般守在关键处,用眼神逼退那些想来看看的闲杂人等。
第一批砖出窑那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窑门打开,热浪扑面。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将还烫手的青砖搬出。周算盘立刻上前,拿出标准卡尺和秤具,随机抽样,严格测量。
“长:一尺二寸,合!”
“宽:六寸,合!”
“厚:三寸,合!”
“重量:十五斤四两,合!”
…
一声声“合!”如同敲响的胜利鼓点。李老鲁拿起一块砖,仔细查看成色,敲击听声,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大人!成了!这砖…结实!规整!是好砖!”
沈涵接过那块砖,触手冰凉坚硬,棱角分明,大小厚薄完全一致。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这是管理学在这古老帝国结出的第一颗实实在在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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